光明世界 第41章

作者:大姑娘 标签: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她指桌面剖开的半边西瓜,内里红肉,已被小眉挖空干净,说道:“倒扣头上,和那小帽颇像。”一旁伙计拿起,作势戴头上,竟正合适,围观者皆笑了。

  林婵也笑道:“我在京时,原还只是仆役戴,后随船抵达南京,才发现儒生、及品阶低的官儿也戴了,胜在脱卸方便,不用解系。”

  伙计道:“这帽可有名否?”

  林婵摇头,伙计道:“我可赐它一名,就叫‘瓜皮帽’。”围观者哄笑。

  买布客说:“奶奶见过世面,眼光独到,可否替我挑几匹布来。”

  林婵站起道:“我只指点一二,拿大主意还得你自己。”

  买布客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
  唐韵看得五味杂陈,心底不是滋味,也不理月楼,也不往前边去,从后门出了,坐在踏垛上,看墙角栽了玉簪花儿和萱草,迎风摇曳,煞有情境,解碰心事,不由眼眶泛湿。忽听有声音问:“你在这做甚?”抬头见来人,不是旁人,正是萧云彰与萧乾。

  唐韵忙起身,道了万福,再不言语。萧云彰支开萧乾,才道:”可是有话说?”

  唐韵问:“爷还记得,我在你身边,有多少年数了?”

  萧云彰道:“八年。”

  唐韵微怔:“爷竟记得。”

  萧云彰笑道:“顾柳随我七年,傅民随我四年,金建春随我五年,周裕随我八年,尹冬随我六年,还有夏燚、王隽他们,我铺里的掌柜们,皆为我挑拣任用,自然详记在心,印象深刻。”

  唐韵道:“爷原来这样想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你不往前边看铺,坐这里发呆,为了何事?”

  唐韵道:“我不敢说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还有你不敢说的?”

  唐韵道:“我若说了,爷要秉公处置,不掺私情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你如实便是。”

  唐韵道:“这些日子,奶奶天天至布行,来得比鸡早,走得比月迟,往桌前一坐,吃茶吃饭皆在铺里,专心看我卖布,或要来账本,拨得算盘珠,噼噼啪啪,要冒火星子。”

  萧云彰不禁笑了:“她还怪劳累的。”

  唐韵抿唇道:“我请爷劝说奶奶,勿要再去前边,那种地方,腌臜了她的官家身份。”

  萧云彰淡道:“她既不忌讳,你又何必看轻自己。”

  唐韵道:“奶奶打扰我做生意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如何打扰你?是客人见她,如见瘟神,不敢进铺了?”

  唐韵道:“倒不是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是她自恃拿大,对你指手画脚,作威作福。”

  唐韵道:“并没有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她一定在你和伙计间,挑拨离间,搬弄是非,使你们尔虞我诈,无心经营。”

  唐韵道:“也不曾有。”

  萧云彰再问:“她在铺里搭戏班,听大戏?”

  唐韵道:“爷越说越离谱了,这些都没有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既然都没有,何来打扰你开门做生意?”

  唐韵一时语塞,稍顷才道:“奶奶在跟前,我不习惯。”

  萧云彰说道:“不习惯也得习惯!开门做生意,迎来送往天下客,上至王孙贵胄,低至乞丐囚犯,来去自如,但得不闹事、不惹事,便没有赶人的道理。”

  唐韵道:“我实话与爷罢,我就看奶奶不惯,爷也别否认,你也一样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与小人相交,先亲而后疏,与君子相交,往往先忤而后合,阿婵性率直,无城府,不虚与委蛇,反显坦荡荡君子作派,时久见人心,你与她多处些日子,想法定有所改观。”

  唐韵道:“爷不必替奶奶说好话,我与她一眼到头,八字不合。”

  萧云彰皱眉道:“你究竟意欲何为?”

  唐韵道:“奶奶每日只坐我的布行,她究竟意欲何为?”萧云彰不语。

  唐韵道:“我无想法,只求奶奶去旁的布行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若不呢?”

  唐韵赌气道:“我当另谋生路。”

  萧云彰冷哼一声,甩袖便走,唐韵高声道:“爷总要给我句话。”

  萧云彰怒道:“我方才说了,我的店铺,来去自如,阿婵如此,你亦如此! ”迳走了。

  唐韵气得泪洒当场,月楼看了全程,不敢劝,等哭毕后,尾随回房,见她翻箱倒柜,收拾衣物,忙上前阻道:“明明是个最清醒的人儿,怎这会倒糊涂起来。”

  唐韵泣道:“爷说那话,便是赶我走,我何苦死皮白赖这里,被旁人听去,落下笑柄。”

  月楼道:“我在那守着,并无甚么旁人,也就天知地知,爷知你知我知。”

  唐韵道:“爷从前到姑苏来,对我们态度,好言好语,无一句重话,如今世道变了,爷也变了,不拿我们当人了。”

  月楼道:“你这话太过言重。奶奶是爷明媒正娶的妻,不向她,难道向了你不成。你从前跟我说,对爷只有恩情、亲情,再无其它。原来全是骗我,今我可看懂了,你对爷情深似海哩。”

  唐韵被月楼戳破心事,索性不装了,说道:“我从前骗你,但今日见爷,字字句句,向她不向我,我心寒凉,至此死罢,这地已无再待的理由,打算先往唐老三家暂住,我的身契还在爷那儿,你告他一声,爷既看不上我,索性将我发卖罢。”月楼苦劝不住,眼睁睁看她收拾行李离去。

  且至晚间,唐韵负气离开,已传遍上下。萧云彰回内宅,黑灯瞎火无人,走到前边布行里,只见林婵和伙计,坐在灯下,盘算当日收益,他也不扰,和陈珀低声说话,林婵封了账,打发走伙计,来到萧云彰面前,桌面摆几碟荤素,一碗米饭,一大碗鸡汤。两人也是饿了,未多言语。

  用过饭,两人往后宅去,小眉在前打灯笼,月隐星繁满天,竹深树密蝉鸣,槐花喷香,松子落阶,但见数点流萤,萦绕墙头池塘,有诗赞它:乱飞如拽火,成聚却无烟。微雨洒不灭,轻风吹欲燃。

  林婵这时方问:“唐掌柜为何招呼不打,就这样走了?”

  萧云彰道:“走便走罢,天下无不散的筵席。”

  林婵道:“我在这铺中数日,晓得其间艰辛,更况一个妇道人家,生存实属不易,买卖不在仁义在,多少助她些罢。”

  萧云彰拉她的手,歪头看她,微笑问:“你总往她店里去做甚?”

  林婵说道:“她做生意颇有手段.....”话说半句,半句噎在喉里。

  萧云彰道:“想偷师,我可教你。”

  林婵心思活泛,却撇嘴道:“我官家身份,必当自恃,岂能做那商户营生。”萧云彰只笑。

  林婵道:“唐掌柜走了,你快些寻人来替,我可顶不了太久。”

  萧云彰想,我也没要你顶。转念一想,笑道:“一时倒不好寻,还得麻烦娘子多费心。”

  林婵想,果然没我不行。她打蛇随棍上,说道:“我不能白做。”

  萧云彰接话道:“那是自然,娘子想要甚么,我都答应。”

  林婵道:“一天要把我十两银子。”萧云彰看她不语。

  林婵有些心虚想,八两也成。萧云彰道:“好!”

  林婵见他应下想,答应的这般爽利,该要二十两才对。

  萧云彰笑道:“按往前情景,这段时日,将有不少外商行船靠岸,采买布匹,铺里更加繁忙,公平起见,我给你二十两罢。”林婵心想事成,顿时喜上眉梢。

  待回房后,月楼掌灯,小眉伺候林婵洗漱,萧云彰则往净房去,瞄了月楼一眼,月楼会意,指一事出房,萧云彰站在廊下,听帘响步动,皱眉看她,低声问:“唐掌柜走前,与你待在一处,当时甚么情形,你说来我听。”

  月楼不敢隐瞒,将唐韵的种种心思皆说了,然后道:“唐掌柜如今暂宿唐老三家,她说身契在爷这里,要发卖只管发卖,我想不过是气话,爷若有挽回之意,我可去说和。”

  萧云彰听后道:“不必!我自有论数。” 不再多言,往净房去了。

第70章 唐韵

  闲话休叙,接上回。萧云彰从净房回来,脱鞋上床,低头见林婵,目光炯炯,问道:“忙一整白日,怎还不睡?”

  林婵闭眼,心有别想,她在布行这地儿、三六九等人交汇的江湖地,所见所闻,大颠认知,简直到了一个新世界。忆起用午饭时,邻桌伙计吴老六婆娘,来送小菜,他横挑鼻子竖挑眼,没个好脸儿。待婆娘走后,伙计赵二问:“你婆娘好心送菜,怎还不高兴。”

  吴老六道:“我白日忙得打转,就晚间图个快乐,还跟我推三阻四,不给近身,我满心火气来。”

  赵二笑问:“几日没有哩?”

  吴老六道:“连今儿第五日。”

  赵二玩笑道:“不过五日。”

  吴老六道:“甚叫不过五日,不被憋死,便是那话儿无能了。”众伙计嗤嗤笑,皆称是。

  林婵又忆起前日,逛园子时,两婆子拔草累了,坐在阶上闲话,被她听见,一个说:“我那死鬼男人,每晚倒头便睡,百事不想。”

  另一个说:“有几日了?”

  一个说:“七八日了。”

  另一个说:“年纪大也就罢了,这点岁数,怎会不想,你弄得他想。”

  一个说:“弄不动,软塌塌支楞不起来。”

  另一个说:“这是有病,要治,我认得个神医.....”

  林婵捻指暗算,与萧云彰足十日未同房,悄觑他,一身躺平,伸展腿脚,调整呼吸,阖目要睡了,如老僧入定,毫无杂念。

  片刻后,她佯装翻个身,一腿搭上他肚腹,一手抱住他脖颈,喃喃道:“好冷。”

  萧云彰想,三伏酷暑,虽夜仍热,怎会觉得冷,莫非病了。伸手摸她额,薄薄细汗,他想,准是在梦呓。 林婵想,怎地没动静,往日的龙精虎猛哩。不服气的用脚蹭他,手指轻挠。

  萧云彰与她相搂相抱会儿,心火旺烧,欲念难平,想起陈珀之言,暗忖再如此,没得睡了。索性轻撩开她手腿,起身趿鞋,掀帘出房。

  林婵看他背影,想了半天,不由一身冷汗,后终是疲乏,朦胧睡去,翌日早起,洗漱用饭,迳往布行而去,不在话下。

  且说唐韵暂住唐老三家,唐老三开铺卖年糕,为人忠厚老实,未曾娶妻,对她一厢情愿,每日好吃好喝伺候,更把自己卧房,让给她安歇,打扫甚干净,新换的床被褥头,桌椅,烛台,香炉,挂一幅山水图,窗前摆一盆茉莉,满室清香。

  唐韵却管不得这些,先时,相熟的月楼、唐田香、曹楚,各铺面掌柜,及伙计络绎而来,有安慰的:“你这数年有功劳有苦劳,给爷挣的钱最多,他哪放得下你,过几日自会请你回去。”

  有不平的:“你做甚要走,忒傻,把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。”

  有吹风的:“奶奶做了布行掌柜,手忙脚乱,总出错处,比不得你能干。”一时众说纷云,唐韵听得眼泪汪汪。

  再不久,来者渐稀,五六日后,已无人再来,更况萧云彰林婵。她心中发急,无法言表。

  一日,正守在门边观望,萧乾拎两只绿皮西瓜,打门前过,被她叫住,责备道:“你怎未来看我?良心何在,枉费我从前待你的好。”

  萧乾忙作揖,陪笑道:“我这些日,随爷往吴江去了,刚刚回来。”顺手把西瓜送她。

  她心才定,展颜笑道:“进来吃口茶再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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