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世界 第42章

作者:大姑娘 标签: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萧乾道:“不得闲,我要替爷送人情去。”

  唐韵道:“我就问你一句话,爷可有在你们面前,提起过我,说了甚么?”萧乾挠头,只是笑。

  唐韵道:“皮笑肉不笑的,说实话这般的难嘛。”

  萧乾道:“你还不晓爷的性子,有事儿,哪会同我们讲,生怕传出去。”

  唐韵期期艾艾问:“你觉得,爷会来寻我回去么?”流下泪来。

  萧乾慌道:“唐掌柜这又何必,算罢,我冒死替你问问爷,但得候时机,你且耐心等等。”

  唐韵赶忙抹泪谢了,又十数日,左等右等,望断来路,不见萧乾,心下度日如年,百般煎熬,只得指使唐老三,去探听那边消息,唐老三直至深晚方回,唐韵炖了鸡鱼,买了金华酒,专心等他。

  唐老三洗过手,坐下吃酒道:“松江布行,奶奶在经营,客来客往,井然有序,同你在时,无甚差别。萧爷整日官、商应酬,忙得没闲功夫,我守在街口一日,才守到他,想上前说句话儿,奈何未瞧我一眼。”

  唐韵咬牙问:“萧乾那厮呢?”

  唐老三道:“未见到他哩。”

  唐韵心底酸楚,泪珠大颗滚落,这正是:人情似纸张张薄,世事如棋局局新。

  唐老三道:“如今显见,布行已变换大王旗,韵娘还是想想,如何别谋生路罢。还有桩事,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
  唐韵泣声道:“有何当讲不当讲的,你直说便是。”

  唐老三道:“韵娘住我这里,我是甘愿的,只恐污了你的名声。”

  唐韵呆住,原打算不过暂住两三日,萧爷来请便回去,哪料得这一住,七月已过,八月初旬,未见半个人影,音信全无。她翻来覆去,想足一夜,天微亮便起,煮了早饭,伺候唐老三吃喝,说道:“这数年,我攒了些银子,也想在万年桥租个房屋,门面卖布,后房居住,我晓得此地房牙子,皆黑心烂肺,你可有相熟、品性老实诚善的?”

  唐老三说道:“我只认得吕八,我年糕铺子,就从他手里租的。”

  唐韵问:“租钱几何?”

  唐老三道:“每月要十两银子租钱,押两月定钱。”

  唐韵道:“还算公道。”

  两人也不耽搁,收拾齐整,即去找房牙子吕八。吕八听明来意,上下打量唐韵,蔑视道:“若非看唐老三面子,我才懒做你生意。”

  唐韵怒道:“我好歹也曾是锦绣布庄的掌柜,受人尊敬,你怎对我这般无理!”

  吕八嗤笑道:“你也说曾是。实话与你,妇道人家行商,抛头露面,有伤风化,不过是萧爷的锦绣布庄、抬举你的脸面,离开那布庄,谁认得你老几,在我们眼里,你不过是一个放出来的娼妓。”

  唐韵气得七窍生烟,拉唐老三衣袖要走,吕八放话道:“你看可有人接你生意。”

  唐老三深晓其中厉害,劝慰唐韵几句,再去求吕八帮忙,好话说尽,又与十文钱,吕八才勉为其难应了,但万年桥四周,店铺早已租满,无空插脚处,只能沿河套走,越走越荒,回头再望,万年桥的繁华,远远抛在后面,看了几处铺面房,多不中意,或人迹稀少,或租银太贵,一直看到城门口,吕八抱怨脚趾走疼了,大呼小叫,拽住唐老三讨轿子钱,唐老三无法,只得雇了轿,讨价还价一番,付足两文钱,送他回去。

  唐韵则倚桥栏,看河浪拍岸,船密如织,人潮涌动,店铺幌子迎风猎猎,独无她的立足之处,不禁把往事想了遍,想自己所嫁非人,沦落风尘,受百般凌辱,得萧爷所救,学做营生,总算有了容身之处,安稳数年,却因一时妄念,自断生路,如今落得无家可归、遭人轻贱之局面,仿若做了一场黄梁美梦,如今梦碎,前路迷途,越思越苦,不由掩面大哭,就要投水。

  唐老三唬得神飞魄散,死命拉住她,好说歹说,才将她劝回自家里,端来温水,唐韵洗手揩面后,呆坐房中,唐老三煮了年糕片汤,摆到桌上,请她来吃,她哪有胃口,只是默然掉泪,唐老三正力劝,忽听有人叩门拔,高声道:“唐老三,韵娘子可在?”

  道是谁,来得不是旁人,正是萧乾。

第71章 悔悟

  接上话,唐韵受吕八之辱,被世事磋磨,愤懑不过,欲跳河轻生,幸得唐老三劝回家中,煮了年糕片汤。唐韵没有胃口,正自悲伤,忽听有人敲门,唐老三去迎进来,见是萧乾,闷声问:“你来做甚?”

  萧乾唬一跳道:“数日未见,韵娘怎消瘦至此?眼肿如桃,红红的?”

  唐韵道:“休来假心假意,我也看透了你。”

  萧乾朝唐老三道:“掌柜的,我饭还没吃哩,煮碗年糕片汤来。”唐老三应承去了。

  萧乾从袖里取出盒子与她。唐韵接过问:“这是何物?”

  萧乾回道:“你的卖身契,爷让我交还你,从此便是自由身,不再受那奴役苦。”唐韵的泪珠直流。

  萧乾慌问:“明明是桩喜事,你倒哭了?”唐韵抹泪不语。

  萧乾又问:“日后有何打算?”

  唐韵哽声道:“我已没了活路,明日投河去。”

  萧乾道:“稀罕!爷放你一条生路,你却说没了活路,是何道理?”

  唐韵道:“你还记得,奶奶来后,嫌廊上笼里鸟,吵闹乱溺,命管事张澄,将它们全放了。没隔几日,有些又飞回来,如何驱撵,竟是不去,你说为何?”

  萧乾道:“我只管听。”

  唐韵叹口气道:“乡野碧空,高树茂林,尽享自由,好虽好,但也凶险四伏,觅食饮水、休憩鸣叫之时,猎人弓弹、猛禽环伺,随时小命不保。”

  萧乾笑道:“人岂能和鸟相比。”

  唐韵说道:“有甚不同!我就是那鸟,锦绣山庄是笼,替我遮风挡雨,让我安稳度日,我却得陇望蜀,贪得无厌,如今陷入这般境地,是我咎由自取,怪不得旁人。”

  萧乾道:“你早有这觉悟就好了。”唐韵只是哭个不住。

  萧乾见她小脸腊黄,眉眼红肿的可怜样,哪有此前做掌柜时、半分英雄气,他想想道:“爷的性子,看似斯文和气,甚好说话,却是表相,实则心硬无情,不吃窝边草,不走回头路。你想重回布铺,只能去求奶奶。”

  唐韵道:“我听说了,奶奶现是布铺掌柜,正春风得意哩,岂肯谅我再回去。”

  萧乾道:“唐掌柜素日精明,人情世故拿捏得当,怎会这件事上看不穿哩。你以为爷和奶奶,在此地还待多久?”

  唐韵怔住问:“他们要起身了?”

  萧乾道:“明摆着地。现天气十分炎热,爷恐奶奶路上受不住,想等天凉些再起身,奶奶年轻,玩心重,你让她玩玩又怎地,待他们走了,布行还不是你的天下。”唐韵一时无言以对。

  她先时被爱欲冲昏头脑,蒙蔽双目,现尝尽人情冷暖,幡然领悟,男女之情,可遇不可求,而吃穿住行,却是人生必要。她道:“乾哥儿所言极是,我悔之晚矣,不晓奶奶,可还愿见我一面。”

  萧乾道:“我去寻月楼,让月楼和奶奶说,你等我的信儿。”唐韵转忧为喜。

  唐老三端来年糕片汤,热腾腾的。唐韵则欲去街上买酒肉,答谢萧乾。萧乾拦阻,吃完年糕片汤,自去了。

  且说这日,老天作阵,云生东南,雷劈电闪,大雨倾盆,打得柳枝折腰、花瓣撕落、芭蕉筛珠,泥地刨坑,猫儿狗儿躲到屋檐下,店铺因雨客少,林婵偷个懒儿,交由伙计看顾,自坐在窗前,打扇观景,雨停后,架起一桥彩虹。

  小眉道:“听齐映说,园中池荷全开了,粉粉嫩嫩的,香味尤浓,奶奶要去看嘛。”

  林婵正闲来无事,与她一起出门,拐到园子来,柳荫里蝉噪,花蕊内蜂滚,暑气似也消散了,上桥俯观池塘,齐映未曾说谎,大片绿叶间,朵朵粉荷绽放,蝴蝶蜻蜓蜜蜂,彩鸳鸿鹈朱鱼,各有所忙,各得其趣。

  看了不晓多久,日头复又毒辣辣,林婵和小眉走回房,忽见树下扎了一架秋千,林婵兴致起,把团扇递给小眉,自将裙袂撩起,系个结,露出丁香色洒花底衣,踩上踏板,手攥住绳,叫小眉来推她,小眉劲小,推了几把,荡不起来。

  林婵觉得没劲,欲要下来,在旁锄草的两婆子,擦手过来,说道:“奶奶要打秋千,我们来送送儿。”

  林婵高兴道:“你们快些。”

  两婆子有力气,推送的远,林婵高高飞起,眼见飞过枝梢、墙头,看见桥门洞口,巷道市街,熙熙攘攘的人烟,花花绿绿的商铺,一声声寺钟鼓响,惊醒多少世间名利客, 她的裙摆散了,风吹得飘飘欲仙。

  萧云彰和陈珀在坊里,巡查织工染布,陈珀不经意抬头,眼前一晃,嚷道:“快看啊,天外飞仙。”

  萧云彰随望去,眯眼细觑,微笑道:“甚么仙女,是阿婵在打秋千。”

  陈珀恍然,过了会儿,啧啧道:“奶奶胆子忒大,打得太高,快飞进云里了,若是我,腿早筛糠了。”

  萧云彰不说话,仰脸望着,神情渐变,心莫名突突跳,正要拔腿走时,那边却停住了,他暗松口气。

  林婵好生尽兴,下踏板来,让小眉给赏钱,两婆子千恩万谢的接过,林婵见她俩眼熟,顿时记起来,留下其中一个,凑近低问:“你可是认得个神医?”

  婆子道:“确是认得,与我隔一条街的邻里,姓张,行医数年,专治男女奇难杂症,不举不硬,不孕不育。”

  林婵道:“医术如何?”

  婆子道:“不是我夸口,十病九治。”

  林婵问:“还有一个哩?”

  婆子道:“还有一个是太监。”林婵听了,笑的要不得。

  婆子道:“奶奶问这做甚?”

  林婵道:“你帮我问他讨个方子。”

  婆子道:“甚么方子?”

  林婵道:“对房事提不起兴趣的。”

  婆子追根究底问:“多少年纪?多久没同房了?”

  林婵抿唇道:“不过三十年纪,十数日未曾了。”

  婆子惊问:“可是爷......”

  林婵想,不得了,这要传出去,奸商要与我拼命。连忙摆手道:“不是,不是。”

  却见婆子一脸此地无银三百两,她忙胡诌道:“不是爷,是,是陈管事。”

  婆子了悟道:“原来是陈管事!怪可怜见的。”

  林婵点头道:“你也勿要拔草了,现就去寻张医官,取方子抓药,赶紧送来,不许懈怠,不许同旁人泄漏。”从袖里取出一两银给她,婆子接过,应承而去,在荷池边,恰遇找过来的月楼,月楼举汗巾子遮日阳儿,立定笑问:“可见着奶奶在哪处?”

  婆子行个礼儿,回话道:“在那边打秋千哩。”

  月楼谢过,婆子看着她,突然道:“放一百二十个心,一定能治好。”

  月楼莫名其妙,问道:“你这话是何意?甚么治好治不好的?”

  婆子不说,指有急事走了。

  月楼不解,只当她疯言疯语,并不放心上,寻到林婵,禀报说:“唐韵来见奶奶,我让她在明间坐等。”

  林婵回到房内,洗漱更衣毕,才命月楼领唐韵过来,唐韵还是头次进这里,窗外石榴花开得更盛,映得房内一片阴凉,见林婵坐在桌前,剥葡萄吃,仅穿白衫绿裙,松挽乌发,衬得粉面杏腮,娇俏可爱。唐韵扑通跪下磕头,林婵笑道:“你起来,我们好生说话。”

  月楼上前扶她坐了,小眉拿来两盏放凉的茶各搁手边。林婵道:“萧乾按爷的吩咐,将卖身契提早还了你,主仆一场,也算仁至义尽。”

  唐韵取出契书,双手奉上道:“我带了来,还给奶奶。”

  林婵问:“这是为何?”

  唐韵道:“不瞒奶奶,自从布店负气离开,我借住唐老三家,孤男寡女,诸多不便,亦恐闲言碎语,毁我俩名声,是以寻到房牙子吕八,欲租住一处铺面,开个布行讨生活,哪想得妇人行商,从来不易,被视耻辱,受够冷眼,诸多糟践,非言语可表,奔走多日,一事无成,方才心中觉醒,从前并非因我精明能干,得众人尊重,而是有爷的庇护,令我免受不堪。只怪我太过顺遂,渐迷失方向,狂妄自大,欲壑难填,如今幡然醒悟,悔不当初,请奶奶再给我一趟机会,重回锦绣布庄,做牛做马,皆无怨言。”

第72章 药汤

  接上话,林婵听明唐韵的来历,皱眉道:“你这话好生无理,你原是布行掌柜,因对我心存怨愤,不计后果,弃店而去,未曾想世道艰难,处处碰壁,这才收拾心情,再要回来。你这般作为,无德无能,背信弃义,实属小人行径。锦绣布庄闻名天下,岂是你想走就走,想回就回的地儿。就算爷通融这次,旁的掌柜伙计看在眼里,日后有样学样,他又该如何服众?思来想去,你不回来为上策。”

  唐韵哑口无言,心堕冰窖,半天才道:“奶奶所言有理,我一意孤行,后果自负,可说什么哩。”她站起,还了万福,便要走。

  月楼上前拦阻,再朝林婵道:“奶奶肯定知晓,从商者,虽有财富,却阶位最低,视为逐利之徒,遭世人唾弃。奶奶可能不知,从商者中,分男女老幼,而女人又最轻贱,她们多为走投无路,迫入此行,做些买卖为生。韵娘子受爷恩情,做了掌柜,这些年以此为家,不惧苦累,不谋私利,将布行生意打理得颇有声色,她若有异心,动些手脚,定能赚得盆满钵满,不至于出去后,落得这番境地。若是旁的男掌柜,我半句不言语,但韵娘子实在命苦,遭辜负,受尽欺凌,如今犯了错,她已知悔,俗说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呢,看在同为女人,求奶奶帮她一把罢,否则,她日后怎么活呢。”唐韵听了,眼泪如断线珍珠,流将下来。

  小眉在旁听了,也甚同情。

  林婵慢慢吃茶,半晌后道:“话到这份上,我无话可讲,你们寻爷说情去,他答应就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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