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世界 第48章

作者:大姑娘 标签: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正说着,杜管事取了斗篷和银子,用缎布包来,福安接过,道了谢,出门骑马,往怡花院去,许是快过节了,又落雪,街道人行不多,几个孩童倒有兴致,堆了只雪人,插一枝红梅在肩膀。

  花炮时不时炸响,惊的马一颠一颠,他的额颊湿冷,雪珠融在脸上,未披蓑衣,袍子浸透,已全然不顾,眼见怡花院在前,正是:红笼窗花歌隐隐,黄灯烛火夜沉沉。

第80章 意外

  接上话,福安至怡花院门首下马,令护院:“把马牵往后棚,多喂些粮草。”抱了布袱径自上楼,乔云云的窗内,透出光来,他叩门,丫头来开,见是他,让等等,自去通传,半晌才请他进房,再搬来桌子,摆几盘烧鸡腌肉咸鱼。

  乔云云坐在火盆前筛酒,也不站起,只抬眼,慢悠悠笑问:“你这小厮怎来了?”

  福安道:“我替老爷送年礼来。”

  乔云云看也不看,只命丫头收起,另赏他五钱银子,说道:“外面寒冷,你浑身湿透,快吃盏酒暖暖。”

  福安称谢,与她围炉共坐,脱掉棉袍架火上烘,乔云云筛一盏酒来,他接过吃下,面庞有了血色,问道:“有萧九爷的讯没?”

  乔云云道:“你问我,我还问你哩,早时听已乘官船回京,按理应该到了。”福安沉默。

  乔云云看他脸色道:“怎地了,垂头丧气的?”

  福安不答,反道:“你与那位魏千户可是交好?”

  乔云云道:“问这做甚?”

  福安道:“你见到他,再问问他,可有萧九爷的消息。”

  乔云云狐疑道:“出甚么事了?”

  福安不肯说,吃尽盏中酒,站起穿棉袍,告辞出房,仍旧骑马归府,已是一更时分,天寒地冻,玉碾乾坤,他先往书房,里头一团漆黑,萧肃康歇息去了,这才返回宿房,掀开厚毡帘,众人躺在炕上,并排对脚睡着,唯萧书还坐火盆前,见他忙朝手,福安坐过去。

  萧书压低声问:“哥哪里去了?怎才回来?”

  福安说道:“老爷差我送年礼,雪大路滑,不敢快行。你一直等我做甚?”

  萧书道:“哥提的事儿,我打听到了。”

  福安心猛得发紧,不便表现,随意问:“我提的甚么事儿?”

  萧书道:“哥难道忘了?你让我打听九爷,我冒了风险,差点被发现,唬的半条命没了。”

  福安道:“你尽管说,日后我还你的情。”

  萧书道:“哥一句话顶旁人万句。”

  乔云云听叩门声,以为福安,去开门问:“怎地又回来?”不禁一怔,不是旁人,却是魏寅。

  她不由笑道:“今日怎有空来?”

  见他半肩的雪化了,忙迎进房内,命丫头:“火盆里添些炭,烧得旺旺的。”替他脱解锦衣,递给丫头,往外间去烘。

  魏寅坐火盆边,乔云云斟酒,他一饮而尽,放眼四下无人,沉声说:“萧云彰死了。”

  乔云云大吃一惊:“怎会!因何事而死?”

  魏寅道:“每至夏秋季节,风雨猖狂,已成惯例,大运河浩瀚,绵延千里,险道丛生,其中湖漕航道,扬淮一段,此段地势低洼,南向北行,断了东西向排水,致使积水增多,形成大小湖泊,但遇极恶天气,可谓九死一生,人称这里为‘鬼泊’,萧云彰所乘官船,行经此地,突遭暴雨,风势肆虐,河水翻滚,官船不堪抵御,瞬间倾覆,亏有所驻漕军及渔民搭救,幸存大半,仍有数人失踪。”

  乔云云道:“只是失踪,还有生还之机。”

  魏寅道:“今日一早,萧云彰的随从,抬着他的尸首,去了顺天府,因在扬淮航段,官船倾覆,落水过久,打捞上来,为时已晚,请官府验尸勘察,如无异处,发放籍册,他们好早些置办丧事,起灵下棺,逝者入土为安。”

  乔云云问:“官府怎么定断?”

  魏寅道:“官府已验过,确为溺水而亡,现只等他娘子来认尸。”

  乔云云问:“他娘子没随他一起回京?”

  魏寅道:“听随从说,出发时,钞关张大使曾提醒萧云彰,天相有变,非行船良机,他娘子害怕,与他分道扬镳,先回娘家,待风雨季过了,再自进京。”

  乔云云道:“却是让她躲过了一劫!”她想起道:“今儿福安还来问九爷的消息,想必察觉到甚么?”

  魏寅问:“哪个福安?”

  乔云云道:“原是九爷的长随,不晓怎地,现在萧肃康跟前当差。”

  魏寅没再问,斟酒吃,两人默默无言,半晌后,乔云云低问:“我们该怎么办呢?”

  魏寅道:“得皇帝允肯,太庙皇寺的灯油,将重用山茶油,采买之任交由内库宦官魏泰,他将择选京商做为佥商买办,负责采油运油,以免地方官商勾结,重蹈十三年前灯油案覆辙。”

  乔云云冷笑道:“皇帝耳聋眼瞎,十三年前,采油之任,便是魏泰交由常山县衙,后面一系列变故,若说他没干系,天打雷劈。”

  魏寅道:“如今京城里,宫内、朝堂、商户皆在蠢蠢欲动,各自勾结,筹谋暗算,力争拿下采油之任。萧云彰不顾风雨时节,绝然冒险回京,定也是为此而来,无奈天道不公,上苍不眷,竟死在路上。”

  乔云云心底难受,流泪道:“原还寄希望与他,盼能沉冤昭雪,还父辈清白,哪里想得,世事无常,如今看来,愈发渺茫了。”

  魏寅道:“何必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,世上无难事,只怕有心人,我俩亦可行。”

  丫头捧了锦衣进来,已烘得干干地。他站起身,乔云云接过替其穿戴,说道:“我想去顺天府,看看他的尸体。”

  魏寅道:“此时去不可,免惹无端事非,待他置办好灵堂,你再往吊唁不迟。”

  他待要走,乔云云扯住衣袖,说道:“年除晚儿,你来我这里过罢,我亲自烧些家乡小菜,与你吃酒。”魏寅点点头,不再话下。

  福安的面庞,被炭火照得紫膛膛,萧书拍他肩膀道:“幸亏你跟了大老爷,若还在九爷身边当差,定会随他南行经商,没准你的命,此刻也没了。”

  福安笑道:“我福大命大。”

  萧书打呵欠道:“夜已深,好歇息了。”

  福安道:“你先上炕,我溺泡尿去。”他站起来,往门外走,掀帘出房,冷气侵人,雪花大如鹅羽,直往怀里钻,虽说黑夜如墨,却因雪色,反显一片光明世界,他捂住胸前,咳了两声,吐出一口鲜血来。

  林婵被小眉推醒,有些怔忡,心仍在狂跳,小眉说道:“小姐方才魇住了,又喊又叫的。”

  林婵坐直,抬手整理鬓发,问她:“甚么时辰,到哪里了?”

  小眉掀帘看,风雪灌进来,连忙缩回道:“看天色应是寅时,到城门口了,车马排起长队儿,还有挑货客,皆在等卯时,城门官儿放行。”

  萧乾在外,听见动静,过来问:“有食摊在卖烫面饺儿,荤素包子,糖粥,热糕,奶奶可要买来吃?”

  林婵笑道:“越在城门口,他越欺过路客,无需做回头生意,要价高不说,味儿也一言难尽,等城门大开,我们往惠河街去,那儿早饭铺子甚好。”萧乾称是。

  林婵问:“十日前,让你交给驿使的信,可交了?”

  萧乾道:“交了,九爷应该早收到。”

  小眉道:“老爷定在城门那头候着哩。”

  林婵隐隐听得爆竹声,问道:“今儿是几日?”

  萧乾回道:“腊月二十七日。”

  林婵道:“离年除之日还有三日。”

  小眉道:“去年到京正是年除,这趟倒赶早了。”

  林婵笑道:“早不好么!”她暗生感慨,当时带嫁妆进京,前途未卜,心怀忐忑。如今大不一样,知城墙内里,有人冒雪等待,来接她回去,感觉甚愉悦,这风雪天,也不那么寒了。

  忽听得梆梆敲钟响,萧乾道:“守门吏开城门了。”

  人声闹闹,马蹄哒哒,车轱辘滚滚,一齐往内挤,阳光融化了城头的雪,滴滴嗒嗒,淌一地阴湿,穿越过道,终于入了城,才停稳,听得谁高声唤:“乾哥儿,等得人好苦,总算来哩。”

  萧乾笑问:“萧书,你来做甚?”

  萧书道:“府里忙乱,只我得空儿,抬了轿子来,请九奶奶换乘!”

  萧乾过来安凳,林婵扶小眉的手,下了马车,抬眼见轿旁,还停了只轿子,密不透风,暗想,这奸商心眼忒小,数月过去,气性还未消呀。

  她朝萧乾、萧书几人,比个噤声手势,悄摸摸走近,一把掀起轿帘,笑道:“九叔你.....”忽得愣住了。

第81章 噩耗

  接上话。林婵历经数月舟车劳顿,赶在年除前抵京,马车驶进城门,早有萧府的轿子等候,她瞧到不远处,停一顶轿子,误认萧云彰在内,兴冲冲上前掀帘,却是她错想,坐着的不是旁人,竟是萧旻。

  但见他戴冠帽,身穿青色官袍,胸前绣白鹇补子,一年未见,竟已秩品五品,他抬头,眉目清淡,凉凉地看她。林婵暗诧异,表面倒不显,只笑问:“你怎会来了?九叔哩?”

  萧旻道:“我听下人说,你今日抵京,想起去年,我因在宫中编修,未能来接你,一直有愧于心,此时来了,也算弥补我的亏欠。”

  林婵道:“驴年马月的事儿,过往已成云烟,我早已不放心上,你也放下罢。”

  萧旻讽笑道:“这话我倒不知怎么评断,是胸怀豁达,还是厚颜无耻,你说呢,小婶婶?”

  林婵微怔,放下脸道:“随你想。”松开帘子,问萧书:“九爷怎地没来?”萧书支支吾吾。

  萧旻隔帘道:“何苦为难一个下人!回府不就知道了。”即命起轿,轿夫抬起滑杆,摇摇晃晃率先而去,萧书忙跟随在侧。

  林婵盯着他们渐远,满腹狐疑,也顾不得往惠河街,弯腰上轿,只催快走,迳往国公府,进了偏门,林婵往外看,皆是银妆世界,满眼陌生,走有一射之地,方才停驻,听得小眉呼道:“刘妈妈。”

  轿帘一把撩开,刘妈唤道:“婵姐儿。”过来搀扶,林婵搭她的手出轿,上下打量,笑道:“刘妈还是老样子,没有变。”

  刘妈听后,嗫嚅一声:“我可怜的婵姐儿。”落下眼泪,呜呜哭了。

  林婵的心一沉,问道:“哭甚么?九爷在哪?他应知我今日归府,怎不来迎。”刘妈大哭。

  林婵厉声道:“要哭,也等讲完再哭。”

  刘妈啜泣道:“姑爷没了。”

  林婵问:“甚么没了?”

  刘妈道:“姑爷命没了。”

  林婵道:“怎会地?我们码头分别时,他还身强体健、好端端的,我才不信。”

  话虽这般说,心绪终究乱了,脚底似踩棉花,虚浮不定,抓握小眉的胳臂,低道:“搀我进去。”

  小眉亦吓傻,不知所措站着,木桩一根,林婵咬紧牙关,自顾往院里走,进到卧房,脱掉斗篷,抖手斟茶,一盏滚茶下肚,心神稍稳,命刘妈捧来热水,伺候她洗漱,再坐到镜前,听小眉嗓音哆嗦道:“萧乾来了,要见奶奶一面。”

  林婵道:“领他往明间坐会儿。”又吩咐:“刘妈,我腹中饥饿,你去要些吃得来。”刘妈抹泪退下。

  林婵呆坐着,也无眼泪,总是不信,活生生的男儿,那般聪慧狡诈的奸商,阎王爷都不稀得收他,怎能说没就没了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他要真敢死了,她带上他的钱财,转身就改嫁,反正说白了,她对他,本就是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的心态,哪有甚么真感情!

  她抬手整理发髻,走到明间来,萧乾立起身,双目通红,作揖道:“奶奶......”

  林婵道:“你常在九爷跟前当差,不比刘妈小眉,只会哭哭啼啼,成不了事,你平复心境儿,把话一一叙清楚。”

  萧乾深吸口气,方说道:“爷等人,自苏州乘官船,沿运河行至扬淮一段,那里湖泊多,本就凶险,又突遭暴风雨,不堪抵御,致使官船倾覆,经漕军及渔民搭救,陈爷月楼他们幸免于难,唯有九爷,过十数天,在瓜洲渡头,发现了他的尸身。陈爷他们一路护送回京,抬去顺天府,交由验尸勘察,确为溺水而亡,现只等奶奶前去认领,若无异议,可领回家来,置办丧葬之仪,起灵下棺,入土为安。”

  林婵面色苍白,脊骨僵直,猛然站起,往外走。萧乾忙问:“奶奶哪里去?”

  林婵道:“顺天府。”

  萧乾道:“奶奶莫急,我先去备轿,待备好了,再来禀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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