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世界 第49章

作者:大姑娘 标签: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林婵想想也是,总不能走了去,便道:“你快些儿。”

  恰刘妈拎了食盒回来,甜粥,枣儿蒸糕,煎肉饼,几碟小菜,林婵让小眉一道吃,吃是吃了,却食不知味,如同嚼蜡,饭毕,萧乾迟迟不到,林婵度时如年,等的心急火燎,待他终露面,已半个时辰后,她恼怒,骂道:“可是人走茶凉,我已使不动你了,想想九爷平日待你,你也该忍下此刻,放一百二十心,待见过爷后,树倒猴孙散,我绝不挡你去攀高枝儿。”

  萧乾瘪嘴隐忍,终没忍住,抬袖抹眼睛道:“他们明明有空轿,死活不给我使,我求爷告奶,就差跪下磕头了,仍不肯应,只把我百戏,幸遇得福安哥,替我讨了轿子。”

  林婵一时无话可讲,待走到轿前,朝他轻轻道:“我言重了,急中生乱,你勿要往心里去。”

  萧乾道:“我晓得的。”

  林婵坐进轿里,只带他和小眉跟随,迳至顺天府,因快至年除,官员封印休假,门前冷清清。萧乾向守门吏禀报来意,守门吏未刁难,一路行到殓尸房,林婵下轿,房内人听得动静,出来张望,四目相对,竟是陈珀。陈珀紧步过来,边忙见礼问:“奶奶何时回的京城?竟无半点风声。”

  林婵一声不言语,月楼萧荣萧华坐桌前吃茶,见她进来,一齐立起身,作揖道:“奶奶来了。”

  林婵只问:“爷的尸身在何处?”

  月楼道:“奶奶随我来。”她拎了灯笼,走在前面。

  过道尽头,两看守吏在吃酒,听脚步声,望过来喝问:“何人来此?”

  月楼道:“我家奶奶来认爷。”

  陈珀掏钱打点,看守吏不再拦阻,去取了钥匙,开了里间扇门,眼前黑漆漆一团,林婵只觉冷如寒窖,呵气成冰,看守吏点燃烛台,房间大亮,陈设简陋,石床上,尸体从头到脚,覆一层白布。

  林婵走两步,脚底不晓踩到甚么,一个趔趄儿,差点跌倒,月楼眼疾手快,将她持住,她顿了顿,甩开月楼的手,走到石床前,细观身型,她幼年历过母亲去世,晓得人死后,会变瘦短,看不出甚么,伸手去掀白布,月楼拦阻道:“奶奶有所不知,爷的尸身,在瓜洲渡头捞起时,脸面已被河鱼啃食尽,辨不清原样貌了,恐吓着奶奶。”

第82章 疑窦

  接上话。林婵听月楼这般说,不悦道:“甚么话!我自己的夫君,我还嫌弃他不成?”伸手揭布,果然可怖,但见面容残缺,双目空洞,肉蚀处,白骨森森。

  林婵盯了半天,问月楼:“这怎看得出是九爷?”

  月楼流泪道:“奶奶不知,九爷的尸体,在瓜洲渡头发现,衣裳虽浸透破损,仍看出是那件宝蓝团花直裰,所穿鞋,是奶奶纳的鸦青方头云纹鞋。袖里塞了银红满飞花撮穗帕子。

  林婵晓那帕子是自己的,声颤问:“你说的这些,现在何处?”

  月楼道:“仵作做为证物收去。”

  林婵听后,不愿信,又不得不信,心忽然似剜了个大洞,血淋淋的,疼痛难忍,萧云彰音容笑貌、从前相处种种,如过马灯闪过,浮光掠影,被明晰放大,仿若还在昨日,人却没了,想此生再不复相见,终是忍不住放声大哭。

  月楼陈珀等几唬一跳,面面相觑,睁睁看她哭得停不住,月楼上前劝道:“这儿寒冷阴湿,奶奶出去罢,保重自个身子骨要紧。”

  陈珀道:“奶奶如此悲痛,爷也不想见地。”

  萧荣几个亦附和:“奶奶哭两声,就丢开罢!寿数到了,谁也逃脱不过,”不说还好,林婵听了,愈发伤心,号哭许久,方悲悲凄凄道:“月楼,你打盆水来,我替他擦擦身。”

  月楼为难道:“尸身已不像样,奶奶别罢。”

  林婵道:“我看他脚足尚齐全,不妨替他擦拭一把,也算今生夫妻一场。”

  月楼拗不过,捧来一盆冷水。林婵不顾寒凉刺骨,拧干帕子,哭着去擦拭脚底板,左边好了,再右边,突觉不对劲儿,用衣袖擦掉眼泪,凑近细看,疑窦从生,正自琢磨间,猝不及防月楼扑将过来,边哭边道:“奶奶,人死不能复生,你也放宽点心,看开些罢。”

  林婵想这是做甚。

  陈珀萧荣等也跪下,陈珀哭喊道:“我仁义有德的爷、我宅心宽厚的爷,你怎就这样没了,我宁愿我死了,能把爷的命换回来。”

  萧荣等几涕泪纵横道:“奶奶终于来看爷,爷也好瞑目哩。”

  林婵冷观他们哀天动地,暗想这又是做甚。不经意瞟见门外,萧肃康、萧旻等人站在那,顿时有些懂了,她咬牙切齿,复大哭起来,说道:“我阳寿恁短的夫啊,你无情哩,没给我留半句话,自在好走!那日我说的口舌焦干,让你晚些再走,你偏不听,现如何,纵赚得金山银山,你也无命消受啊。”又说:“你去了黄泉路,也没得给我留下一男半女,让我往后怎么活啊!”哭的汗一行泪两行,抽泣声儿不断,嗓音也哑了,只口口声声道,也要往黄泉路寻他。

  萧旻越看越恨,越听越怒,说道:“与我儿时数年情谊,说背弃就背弃,和他不过处一年,就要死觅活,原来是个不分好歹,把宝珠当鱼目珠子的愚妇。”

  萧肃康道:“你现才看清,倒也不枉我等一片苦心。”

  萧旻面色铁青,甩袖而去,萧肃康再察半刻,方慢慢而出,问郭铭:“你觉得如何?”

  郭铭道:“不像串通一气,有些真情流露。萧云彰或是真殁了。”

  萧肃康道:“莫过早下定论,我们且再看看。”

  林婵见萧肃康离去,月楼陈珀几人迅速止了哭,表情也不甚悲伤,愈发明确自己判断,一时怒从心底起,恶向胆边生,怎好这样欺瞒她,害她都不想活了,欲跳将起来,问个青红皂白,骂得他们狗血淋头,转念又想,骂他们有何用,不过是听命行事,他既然沉得住气,她亦静观其变,看他葫芦里倒底卖的甚么药。

  索性将计就计,掏出汗巾儿捂脸,哽哽咽咽又哭起来。陈珀过来劝慰:“奶奶怎又哭了,好歹吃盏热茶,歇口气来。”

  林婵道:“我觉得烦恼。”

  陈珀问:“奶奶烦恼甚么?”

  林婵道:“后面该如何做呢?”

  陈珀道:“我有个想法,不知可当讲?”

  林婵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

  陈珀道:“如今九爷的尸,奶奶认过了,理应尽早领回,置办丧葬事,只是正值年除,阖家喜庆的时候,抬回去给人家添堵,怨言多了,便会生事,奶奶不好过,更况九爷非萧府的直亲。不如运回陈家,一并丧葬后事办妥,也算是落叶归根了。”

  林婵暗想,原来这一步也打算好了,表面不显,只道:“甚好!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。就照你说的办。衙门里你来打点,我去萧府知会一声,走个礼数。”

  陈珀连连应承。待仵作行人来后,林婵签字画押毕,离开时,月楼道:“奶奶,我随你去罢,用着时也可帮个忙儿。”

  林婵道:“不用,我自能应付。”

  陈珀取出银两,上上下下分了。萧荣等用锦褥将尸体裹严实,再用板车抬出,眼见天落起雪来,又覆了层油布。一路行至椿树胡同的陈家,陈珀上前打门,很快从内开了,径直抬进前堂,灵前帷幕、帐子、桌围、灯笼、灵牌,蜡烛纸马、几筵香案、烧经幡钱纸的火盆,一口上好的檀木棺材,早已备置齐整,他命萧荣几个,给尸体穿戴入殓衣裳,放进棺材,阖上盖板,再点亮一盏长明灯来,命人轮番值守。

  这一番操作下来,窗外已见黑,走出堂外,才见雪下的愈发大了,寒气侵人,他打了伞,沿游廊往后院深处走,四围寂静无声,待穿过洞门,偏隅一处房内,透出光亮,他走近后,收起伞,风吹雪乱,肩膀处湿化了一片,掀起棉帘进入,一个男人,仅戴网巾,外披薄毯,坐在黄铜火盆前,慢慢温着酒,一边认真看书,听得动静,方抬头问:“见到阿婵了?”

  还道是谁,竟是萧云彰,原来那尸体非他之身,乃施得金蝉脱壳一计。

  陈珀回道:“见了,按爷的计划,十分顺利,尸体已安置在前堂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阿婵没随你一起来?”

  陈珀道:“奶奶说,回去知会萧府一声,明日辰时,让我抬轿去接。”

  萧云彰颌首,命他吃酒,他围火盆坐下,持壶斟酒,上好的金华酒,入口温温的,整个人暖和了,索性脱下棉袍,拎在火上烘烤。

  萧云彰想想问:“阿婵晓我死了,可有伤心难过?”

  陈珀道:“岂止伤心难过,哭得死去活来,眼睛肿如鸡蛋,嗓子都哭哑了。”

  萧云彰皱眉道:“你们也不劝劝?就看着她哭?”

  陈珀叫屈道:“我们也劝的,无用!奶奶根本不睬,只是哭,好大声儿,哭累了,便要水,要给尸体擦身,幸得月楼阻了,只擦洗两只脚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她反应如何?”

  陈珀道:“哭得更凶了。没想到,没想到,我今才知,奶奶对爷,已经用情这般深了!”

  萧云彰心内五味杂陈,又暗喜,又心疼,又有些失望,半晌后才道:“若是如此,她也不堪大用!”

第83章 暗算

  接上话,林婵出衙门,坐轿到萧府,一路把前因后果思忖个遍,撩帘悄打量萧乾,边走边抹眼泪,哭的天不的地不的。看来不止瞒她一人。

  轿子进了门,才至二院,有人过来见礼,原来是福安。

  福安作揖,林婵先称谢:“今日若非得你相助,我连个轿子也乘不上。”

  福安道:“小的原在九爷跟前当差,多受恩惠,一直感激在怀,日后奶奶遇到诸如此类的事儿,尽管让萧乾来寻我。”

  林婵感叹道:“人说锦上添花易,雪中送炭难,你倒是个有心的,不枉从前和九爷主仆一场。”

  福安问:“衙门里那具尸体,奶奶确定是九爷么?”

  林婵道:“你这话着实荒谬,普天之下,谁敢拿自个生死作戏。”

  福安道:“奶奶莫怪,是小的悲痛,不肯认爷真的殁了,听闻爷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,便心存侥幸,或许那不是爷。”

  林婵道:“衙门有爷的穿戴之物为证。”

  福安道:“或遭贼人劫掠,或暗度成仓也不定。”

  林婵道:“你这话儿说的,爷乃一介商人,规禁只能穿绢或布衣,贼子劫掠它作甚。暗度成仓就更荒谬了,不提爷南边生意,京城中,除柴市给了五爷,煤市、布市、骡马市皆他把持,这泼天的财富,依其奸诈本性,若非命没了,哪里肯放手相让。更况我与爷好歹做了一年夫妻,他甚么身段体形,我还能认错。”

  福安一时无话,林婵道:“阎王注定三更死,断不留人到五更,爷是真死了,你信也得信,不信也得信。”语毕,荡下轿帘,命轿夫抬往老太太房去。

  福安让开路,见萧乾号哭不能言,待轿离远,风雪渐大,他也绝望了,伞也不撑,寻处假山洞口,痛哭一场,再用衣袖把脸擦净,快步走回书房,萧逸在廊下,催促他道:“爷四处寻你哩!”

  福安忙掀帘子进去,萧肃康和郭铭坐火盆前吃酒,见他问:“你从哪里来?半肩膀雪?”

  福安道:“我在二院巧遇九奶奶的轿子,同她说了两句话儿。”

  郭铭问:“她搭理你?”

  福安道:“有丧在身之人,遇到一条狗,也希得它摇摇尾巴。”

  郭铭笑,萧肃康问:“你与她说甚么?”

  福安详叙一遍。郭铭道:“看来八九不离十。”

  萧肃康道:“我隐隐有感,内里还有文章。”

  郭铭道:“俗说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祸福旦夕, 该他阳寿已尽了。”

  福安道:“九奶奶亦是此话,阎王注定三更死,断不留人到五更,让我信也得信,不信也得信。”

  萧肃康不应,只命他:“你吃盏酒,驱驱寒气。”

  郭铭斟酒递他,福安接在手里,一饮而尽。

  萧肃康瞧他不走,骂道:“贼奴才,还杵这里做甚?怎不般条凳来,一起吃酒。”

  福安连忙作揖退下。郭铭笑道:“我瞧老爷身边,他最识眼色。”

  萧肃康道:“萧云彰身边旧人,不可大用。”

  郭铭笑道:“旧主已死,他还能傍谁!若是个机灵的,自会对老爷死心塌地。”

  萧肃康吃口酒道:“萧云彰真死了,他的那些铺面,可谓金山银山,尽数落入妇人之手,着实可惜、可憾!”

  郭铭道:“我看九奶奶,年轻单纯,不谙世事,甚好糊弄,不妨使个万全计儿,从她处谋来就是。”

  萧肃康笑道:“知我心意者,我百十门客,唯郭先生一人。”

  郭铭问:“皇寺灯油采买之任,交五爷来打理,魏公公可定下了?”

  萧肃康沉脸道:“那只老狐狸,当面笑嘻嘻,背里阴丝丝,三番两次不给准话儿,只推诿元宵节后再议。”

  郭铭道:“不必强追硬迫,命人盯紧就是。”萧肃康点头,不在话下。

  林婵下了轿,来拜见萧老太太,门首与惠春照面,她拢着袖儿走前,跟个拎食盒的丫头,踩得身后一长串脚印儿。见到林婵,怔了怔,继而笑容满面问:“奶奶何时回京的?竟是一点风声未透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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