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世界 第50章

作者:大姑娘 标签: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林婵看她梳起妇人髻,不动声色道:“今日到的,先来给老太太请安。”

  两人走进院子,惠春接过丫头手里食盒,吩咐她:“桃花儿,你先领奶奶往明间吃茶。”迳往主屋去了。

  林婵进了明间,地央放着大铜火盆,炭要熄了,桃花儿急要添炭,又想去斟茶,手忙脚乱地,林婵坐椅上,让她只顾生火,小眉撮茶放进壶里,拎过盆上铜铫,往壶里冲水,奈何水不热,茶叶难泡开,林婵将就吃了半盏,放下不再吃,问道:“桃花儿,惠春夫家是哪个?”

  桃花儿道:“惠春姐姐,现还没名份儿,待旻少爷娶了夫人后,再抬她做姨娘。”

  正说着,惠春走进来,狠狠剜桃花儿一眼,再请林婵,林婵未多话,起身走出明间,进了房里,萧老太太倚枕半卧,李氏不知何时来的,坐榻侧椅上。

  林婵走至近前,跪下行礼后,老太太道:“快坐我身边来。”

  林婵依言坐榻沿边儿,老太太握住她的手,流下眼泪道:“我早知有今日,必不撮合你与云彰结夫妻,害得两个多好的孩儿,一个丧命,一个守寡,年轻轻的,可怜见的!”

  李氏道:“母亲不必自责,千怪万怪,也怪不到母亲身上。非要寻个由头担着,只怪他俩福运过厚,命太浅薄撑不起。”

  林婵听了,心中恼怒,放声号哭,不遗余力,哀声动地道:“我今儿回京,刚晓得九爷的身在衙门,见着后,肉烂掉大半,露出森森白骨头,两只眼睛被鱼吃空,嘴里舌头也没了,死就死罢,还没个全尸。我说老天爷,怎这般没眼,那吃喝嫖赌、欺男霸女、坏事做尽的人不收,偏把好人收了去。我可怜的九爷啊,你宅心仁厚,出钱出力,哪怕无人感恩,也从未有半句怨言儿,总算我嫁你了,眼见这日子,一天天儿渐好起来,你怎就抛下我,一个人去了?我还活着做甚!你索性化成厉鬼,夜夜随风进府,把我一并带走罢,只是莫要跑错房、带错了人。”

  老太太和李氏脸色发白,老太太捶胸咳嗽两声,面孔涨通红,惠春忙捧来盂儿,接了一口浓浓的痰,老太太才喘气道:“你莫哭了,再哭我的命也没了。”

  惠春亦劝说:“老太太晓九爷没后,一直病到现在,奶奶体谅些罢。”

  林婵哭哭啼啼道:“我本不想哭的,想心平气静好生说话儿。大嫂那句福运过厚,命太浅薄撑不起,直戳人心肺。”

  老太太道:“你当她放屁。”

  李氏道:“我说胡话来着。”

  林婵哽咽道:“今日认过尸后,再不能搁放衙门,需领回家来,置办丧葬,起灵下棺,尽早入土为安。我想着正值年除,一年到头最喜庆时,不好扫了府里上下百十口兴致,且九爷本姓陈,有自家祖宅,倒不如将他的身,运回祖宅去,在那置办丧葬。也是为旻少爷打算,他年后要娶徐府家女儿,万莫因九爷的关系,而耽误了这桩美姻缘。”

  老太太正为此事,急火攻心病着,听林婵一番话,全说尽心坎里,与李氏眼目相碰,皆暗自喜上眉梢。

  老太太连唤:“好孩子,说的句句招人心疼,皆为府里打算,半点不为己,倒让我有些羞愧了,你年轻,这丧葬礼仪之序,未必懂得,我命管事去寻行人、再添十数仆子,替你往陈家全盘操持,你也可省些气力!”

  林婵道:“这倒不必,府里年节活多,正缺人手。我想着,朝规有定,商人生死之仪,不得大操大办,只能简单行事,我今日问了陈家管事,宅里留有老仆,还有铺面上的管事伙计,皆可使唤,想来已是足够了。”

第84章 暗算

  接上话,林婵说着说着,想到伤心处,放声悲哭,劝也劝不住,痛快哭一场后,揾泪拭涕,这才起身辞去。

  萧老太太揉额:“哭得我头也痛了。”

  李氏道:“可不是说,哭两声就算了,嚎天嚎地的,能把死人嚎回来?就他俩夫妻感情真,我们倒假活一场似的。”

  老太太道:“一年不见,她倒像换了个人,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,确有些道理。”

  李氏问:“这是何意哩?”

  老太太道:“她随云彰去了南方,所见所识,皆是行商的市井小民,见利忘义之鼠辈,无了官家女儿的风范,甚是可惜。”又道:“先前她说那话,坏人不收收好人,无人感恩甚么的,恁不像样,张口就来,颠倒黑白,冤枉我不是,我哪怕当下人面,也常说云彰最明事理,为人最宽厚,比我养的儿子都强,府里开销用度,大多是他补贴,要念他的情,莫因他商人身份、鄙薄他,要似见着大儿那般尊敬他,这几句,我是不是从不离口?”

  李氏道:“可不是怎地。说话阴损哩,让云彰化成厉鬼,来带我们走。若不是母亲要忍,我非撕烂她的嘴不可,怕她做甚!”

  老太太听了来气,说道:“蠢妇,大局为重!与她何必多做口舌之争,惹毛了她,就地披麻戴孝,抚棺哭灵,这年节还过不过?旻哥儿还娶不娶?”李氏哑口无言。

  老太太懒再理她,问惠春:“祭灶办的如何?”

  惠春回道:“办得可顺,往年九爷主持,今日换了五爷,也像模像样的,取下灶前灶王像,燃香拜祭,供奉蔬食饧豆,礼数尽后,再盆里焚化了,只等年除迎新灶王来。”

  李氏道:“就怕灶王飞升半空,听到这里哭声惊着了。”

  老太太骂道:“闭紧你的嘴,不说话,没人当你哑巴。”

  惠春道:“看不出九奶奶,倒是个有主意的,这么短短功夫,把甚么都安排好了。”

  老太太道:“俗说三岁看大、七岁看老,她幼年时,我就觉比旁的女孩儿聪慧、有胆识,否则哪会允肯与旻哥儿订下婚约,奈何她父亲受灯油案牵连,风光不再,否则嫁给旻哥儿,不比徐家女儿差半分。”

  正说着,听帘外禀报:“大老爷、旻少爷来了。”

  李氏忙站起身迎,萧肃康先进房,目不斜视,径往榻前请安,后随的萧旻,淡淡唤了声母亲,李氏见他半肩有浮雪,揩帕子欲拂掉,他已走过去了。

  老太太让他俩坐下,命惠春看茶,笑问:“你俩怎有闲空来这?”

  萧肃康道:“听闻母亲身子不爽利,心里担忧,便来了。”

  老太太道:“我是急火攻心,现已好了!”

  萧肃康接过茶问:“母亲服了甚么灵丹妙药,见效甚快?”

  惠春轻轻道:“少爷吃茶。”萧旻无甚表情,接在手里,只吃了一口,便放下了。

  老太太道:“我急火攻心,还不是为云彰的事,想年节喜庆日子,要置丧摆棺设灵堂,锣鼓细乐吹打,一众披麻戴孝,哭哭啼啼,好不晦气。这也算罢,最紧要旻哥儿与徐家女儿的婚事,居丧期间不得嫁娶,想来烦恼。”

  萧旻道:“不过三年,我等得起。”

  李氏道:“说胡话不是,徐家女儿可等不起。”

  老太太道:“谁也等不起。”

  萧肃康道:“云彰与我们非同族血亲,应不受刑法约束。”

  老太太道:“是你片面之想,云彰当年走的明路进萧府,岂能说不认就不认,平昔恼你仇你的不少,好容易寻着时机,必定大放厥词,寻根究底,虽动你不得,打旻哥儿百杖,非死即伤。”

  萧肃康道:“母亲既已大好,定有了法子。”

  老太太笑道:“我没法子,倒是林婵那丫头,替我们挡了。”

  萧肃康问:“此话怎讲?”

  老太太道:“林婵之前来见,同我说这事儿,她想将云彰的尸身、运回陈府老宅,在那办丧下葬,一个认祖归宗,二个不耽误旻哥儿娶亲。若外人有闲言非议,也由她一已担着,我觉得甚好。”

  萧旻听得心冷,嘲道:“想我何德何能,区区个婚事,操碎你们的心。”

  萧肃康来气,叱喝道:“混帐东西,人生四大喜之一,洞房花烛夜,怎到你嘴里,却成区区!竟一点不懂长辈良苦用心,现往祠堂跪罚一个时辰,三省吾身,好生思过。”萧旻甩袖而去。

  李氏慌张,要求情,老太太却道:“是该让孙儿受些惩戒,这般口无遮拦,再不管束,日后要生大祸。”因令惠春:“你随去看着,火盆茶水不可少。”惠春领命退下,李氏也想跟去,老太太不耐烦道:“你勿要添乱,慈母多败儿。”李氏忍气不敢言。

  萧肃康见四下无闲杂人,方说道:“母亲不该放林婵回陈府,宁愿让她运尸往萧族义庄,在那把丧葬办了。”

  老太太问:“这是为甚?”

  萧肃康道:“若林婵借此次之机,脱离萧府,还姓与陈,萧云彰的钱财及商铺,必将悉数归她所有,我们休得一厘一毫。”

  老太太怔住,回味过来,骂道:“好个奸诈狡猾的丫头,我还当她心思纯良,顾全大局,却原来有这等下作盘算。”又道:“若不让她回陈家,旻哥儿婚事该当如何?”

  萧肃康道:“徐阁老乃当朝首辅,他执意嫁女,谁敢拦阻。”叫福安萧逸进房,命道:“你俩带上薛忠、薛诚、薛全几个,看守住九房的院门,谁都可如常进出,唯九奶奶不许出。若她问起,就说在备马车,过两日送她出城往义庄,九爷的尸身、会先运过去。”又命福安退下,特意嘱咐萧逸两句。

  福安等在廊下,至萧逸出来,拿了灯笼,撑着伞,一起去寻薛忠他们,但见这雪下得正好,搓棉扯絮,漫天飞舞,银装素裹,压得松枝咯吱咯吱响。

  福安不慎滑了一跤,伞和灯笼摔在雪里,恼得坐地不起,萧逸来拉他胳臂,方才站起,拍拍满屁股沾雪,动动腿,“哎呦”一声:“我右腿摔疼了,走不动路,你去寻薛忠他们,我慢慢往九房走,在院门等着。”

  萧逸看他笑,福安道:“笑甚么!龇牙咧嘴的。”

  萧逸问:“你是不是要去通风报信?”

  福安道:“我通甚什么风、报甚么信?”

  萧逸道:“我哪里知哩!老爷说,恐有人通风报信,要我俩焦不离孟、孟不离焦。”

  福安道:“这晦气的营生,好没意思。我是真走不动了,你要焦不离孟、孟不离焦,你就背我。”

  萧逸真个过来、俯身背他走。

  福安则一手打伞,一手拎灯笼,途经九房院子,见得门缝透出一隙亮光,不由心急如焚。

第85章 逃出

  接上话,且说林婵,回到房中,刘妈问:“姐儿在衙门认过姑爷的尸了?可真是姑爷?”

  林婵道:“明早我们往九爷祖家置办丧事。”

  刘妈见她双目红肿,不禁哭道:“我可怜的姐儿,恁命苦,怪只怪,若不是萧家退婚,姐儿怎会下嫁九爷,不过一年,就成了孀妇,才十九岁,正当青春貌美时,却要从此独守空房,这日子可怎么过?”她一抹眼泪,起身道:“不行,我要寻老太太和大夫人去,豁出我这条老命,也得给姐儿讨一个说法。”

  林婵听得不耐烦了,说道:“你坐下,勿要这时候给我添乱。”

  刘妈愈发地哭,林婵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活人还得活,多哭无益。”命小婵拿热水来,自顾洗脸毕,坐桌前吃滚滚的茶,问道:“刘妈这一年过得可好?”

  刘妈道:“我一人,只要吃穿不缺,怎么过也是过。”

  林婵问:“可有谁为难你?”

  刘妈道:“不曾有,也没人搭理我。”她伤感道:“姐儿问这些无用的做甚,多操自个的心罢!”

  林婵思忖半晌,突然道:“我们走。”

  刘妈问:“走?走往哪儿?”

  林婵站起道:“往九爷祖家。”令小眉:“你寻萧乾去,不用府里马车,往车行另雇一辆,勿停在萧府门首,避得远些。”

  小眉问:“不是说好明儿辰时,陈管事来接么?外面风大雪大,出行十分艰难哩。”

  林婵道:“再艰难也得走,还不快去!若遇见谁,问你哪里去,你只说往厨房拿些吃的。”

  小眉不敢怠慢,出了门,风吹得人晃,雪舞上身,飕飕的冷,她打个趔趄,见彤云密布,天色阴晦,提起一盏灯笼,匆匆往前门方向走,经过园子,忽听背后有人唤她,佯装听不见,奈何一片声儿叫,只得停步,回头看,不是旁人,竟是惠春。

  惠春打伞走近,笑问:“天寒地冻的,你往哪去?”

  小眉回道:“我往厨房,奶奶想吃白糖鹅油糕。”

  惠春道:“你方向走反哩。”

  小眉环顾四周,说道:“一年未回来,又雪茫茫的,竟迷路了。”

  惠春笑道:“无妨,我带你去。”

  小眉道:“怎好劳烦姐姐,我自个去。”

  惠春道:“不劳烦,我与你同路。”

  小眉无法,两人踩着雪地,惠春一劲儿问南方之行,她有答没答,走到厨下,惠春娘正在腌菜,冻得手通红,惠春叫她:“娘,九奶奶要吃白糖鹅油糕!”

  惠春娘道:“没现成的,我也不得闲。”

  小眉趁势道:“没有就算啦!我回奶奶去。”转身要走,被惠春挽住胳臂,朝她娘道:“九奶奶刚从南边回府,九爷又没了,凄凄惨惨的,就替她蒸罢。”

  惠春娘这才道:“那要等会儿。”

  小眉道:“不急,我先回了,一个时辰后再来。”

  惠春道:“你别来了,蒸好我给你送去。”小眉心底有事,谢过急匆匆走了。

  林婵左等右等,小眉总是不来,急得跳脚,刘妈道:“今晚走和明早走,有甚区别,不晓你急甚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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