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大姑娘
陈珀道:“可不是说,奶奶婉拒,那厮道若是问案,便不受此约束。”
萧云彰道:“魏寅非善之辈,我猜是对我死生疑,想套阿婵的话。”
陈珀道:“确实如此,奶奶回了两句,他也没再多问。”
萧云彰道:“确是无可问。”他面色渐缓和,斟盏酒吃。
陈珀问:“奶奶今晚遇险之事,爷早有预判,为何不想对策,反而置之不理?”
萧云彰道:“我看她能有多大能耐。”
陈珀吃酒道:“爷就不担心?”
萧云彰没言语,眉目被火苗映得黄堂堂。陈珀忍不住问:“奶奶现在宅里了,爷不去看看她?”
萧云彰过半晌才道:“明后才是重头戏,莫要打扰她心绪。”
陈珀笑道:“奶奶那脾气,日后知晓真相,我怕爷你招架不住。”两人吃了会酒,陈珀告辞走了,萧云彰在枕上难入睡,终是起身,提了灯笼出院门,身披风雪,经过园子,看见梅花绽放,被白雪衬得红压压的,索性折了数枝,抱着迳往林婵房去,远见还有亮光,他把灯笼熄了,悄步走近窗前,放下梅枝,用手指破了窗纸,朝里窥觑,见林婵披着他的黑色大氅,坐在火盆前,正吃烤熟的红薯,热烘烘的,颊似胭脂,除眼睛肿些,气色甚好,小脸愈发明媚了。
他惊觉竟比所想还想她。忽听她紧唤小眉,捏了喉咙要茶水,吃噎着了。小眉端来盏儿,愁苦着脸儿道:“小姐慢些吃罢。”
林婵赞道:“还得是京城的红薯,甜似蜜糖,你也尝尝。”
小眉难解:“小姐在衙门,看着爷的尸体,好伤心,食不下咽,这会怎变了个人?”
林婵笑道:“人死不能复生,我一想到爷留下的金山银山,就难过不起来了,阿弥陀佛,罪过,罪过!”眼梢瞟过窗纸一抹暗影,气死你!萧云彰冷嗤一声,好个官家女,还有这等心思,果然人走茶凉。
小眉流泪道:“小姐呀,钱财哪儿有爷的命要紧,没有爷,要金山银山有何用?”
萧云彰想,好丫头,重情重义。林婵撇嘴道:“没了爷,我再寻个更好的,但金山银山,可就难寻了。小眉待你日后出嫁,我给置办十车嫁妆。”
小眉顿时不哭了,接过红薯道:“那魏千户好人才,有模有样,小姐若嫁他也不错哩。”
林婵笑出声儿:”可不是。“
萧云彰沉脸想,有甚么主就有甚么仆,一对忘恩负义,我尸骨还未寒哩。甩袖走了。
林婵红薯吃毕,小眉打水来,又抱进数枝梅花,说道:“不晓谁放在廊下的。”
林婵让她插进汝窑瓶里,赏了会儿,嗅过香气,才觉得疲倦,和小眉一起上床,对脚各自睡了,心思放下,不知夜深人静,直至天亮,雪霁日出,也还未起来。
却说福安先醒,起身见他几个睡得横三竖四,窗外透进清光,火盆的炭未燃尽,铜铫里茶水温热,他吃了一盏,忽听帘外有走动响,出门看,刘妈肩背包袱要走,他张手拦阻,大声嚷嚷:“你要往哪里去?”萧逸几个也忙奔出来,团团围住。
刘妈道:“我往姑爷祖家办丧去!”
萧逸道:“九奶奶未走,你走甚么!”
刘妈笑道:“小鬼头,奶奶早就走哩。”
众人大惊失色,薛全抓住她胳臂问:“何时走地?”
刘妈道:“昨晚走地。”
福安问:“昨晚甚么时辰走地?”
刘妈道:“戌时三刻。”
萧逸问:“九奶奶昨晚走了,怎地跟我们只字未提?”
刘妈道:“你们何曾问来哩!”
众人又气又怕,一时手足无措,薛诚问福安:“哥啊,该如何是好?”福安不响。
刘妈骂道:“贼奴才,忘记我昨晚领你们进屋,好炭好酒好菜招待,否则现儿就是门外一排尸,一群白眼狼,还不让开。”冲撞要走。
薛全不敢放,只扯嗓问福安:“哥啊,你快拿主意!”
福安一跺脚,说道:“你们把这老货按住,勿要让她挣脱了。”众人得令,薛忠薛全,猫腰半跪,各抱住她一条腿,不肯撒手,萧逸薛诚一边一个,抱住她左右手,刘妈动弹不了,气得脸红脖子粗,一通乱骂,福安进房,寻了一根麻绳出来,将刘妈结结实实捆了,抬进房内,放椅上坐着。
他几个则回耳房商量对策。福安先道:“此趟祸闯大哩,九奶奶从我们眼皮子底下逃了,一顿毒打跑不了,就怕爷气头上,往死里打,我们小命休矣。”
薛全捊起袖管,遍布伤痕,痛哭道:“大爷总拿我出气,我再经不起打哩,我这趟是真的要死了。”众人听得心底惨凄凄。
福安一咬牙道:“你也逃吧!”
薛全哭道:“我逃哪里去!”
福安道:“天大地大,出了京城,走得越远越好,大爷到哪里缉你去。”又朝薛忠道:“薛全逃了,你是他亲兄弟,大爷必拿你撒气,打得更狠,你也一起逃罢。”
薛忠道:“不肖哥说,自然要一起的。”
薛全道:“我们没有盘缠哩。”
福安道:“九爷房里有些值钱好物,拿些赶紧走罢。”薛全薛忠转忧为喜,在橱柜桌屉内,收拾了些玉器,又找到二十来两银子,回宿房收拾包袱,出了萧府,迳出城门,直往码头奔去,乘官船南下而去了。
薛诚见他兄弟俩逃走,惊慌道:“哥啊,我也逃了罢!”
福安道:“你逃甚么,你娘老子皆在此,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。”
薛诚道:“打死我怎么办?”
福安道:“只要听我和萧逸的,不能保你免受皮肉之苦,但一条小命可留下!”
第88章 保命
接上话。却说福安等几厮童,接萧肃康之命,监守九房院子,禁锢林婵外出,意在夺财之谋。哪想得林婵先一步逃之夭夭。萧肃康对下人视为草芥,必怪他们监守不利,严加惩戒,众人唬得战战兢兢,各谋出路。
薛全薛忠两兄弟,搜刮几样玉器,找出二十两银子,肩背包袱,出萧府自谋生路去了。留下福安、萧逸与薛诚三人。
薛诚道:“我听两位哥哥的。”
萧逸朝福安道:“我只有一身武艺,无大智慧,还得哥你拿主意,保我们性命。”
福安道:“接下来我兄弟三,一根藤上结的瓜,苦在一起,甜在一堆,谁也别撬谁的墙,否则天打雷劈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薛诚萧逸起誓。
福安与他二人,来见刘妈。刘妈骂道:“小兔崽子们,还不放了你老娘,捆得了一时,捆不了一世。待我禀告奶奶后,非打断你们手脚不可。”
福安赔礼道:“是我等错了,未多想,就将妈妈不由分说捆了,现着实愧悔,还请妈妈见谅。”给薛诚使眼色,薛诚忙解了绳索。
刘妈揉着手腕,萧逸端上茶水。刘妈正口舌干燥,接过吃尽。福安道:“我有几句话,要与妈妈说知。”
刘妈说:“不听不听,王八念经。”起身要走,福安笑嘻嘻道:“那只能把你再捆了。”
刘妈回头欲骂,却见他面容带笑,但眼神锋利,心底发怵,手拢进袖里,坐下道:“且听你说。”
福安让萧逸薛诚到房外守着,四下无人,他道:“妈妈只知我们捆你,却不知为何捆你,若是无主子之命,我们哪里敢放肆哩。”
刘妈迟疑问:“大老爷?他下命捆我做甚?”
福安道:“我不杀伯仁,伯仁却因我而死。妈妈乃替罪之羊。”
刘妈问:“伯仁为何杀羊?”
福安道:“大老爷只想禁住九奶奶,不出这院子,未料九奶奶逃得快,我们没守住,只能得罪妈妈了。”
刘妈问:“大老爷禁住九奶奶是何说法?”
福安道:“九爷死了,九奶奶身上担子重了。”
刘妈又问:“甚么担子?我听得糊涂。”
福安道:“高门大宅之内,妯娌互斗,多为情难解;兄弟阋墙,因钱财作祟。不必我说破,妈妈聪明人,静心想想,就不糊涂了。”
刘妈细思极恐,暗悔昨儿没跟林婵走,叫苦道:“硬留我一个不中用的老仆在此做甚?”
福安道:“可赌一个主仆情深。”
刘妈咬牙道:“我宁死了,也不能害了小姐。”要往墙上撞。
福安忙道:“还不至于以死明志。只要妈妈答应与我、萧逸薛诚同进退,我们保你性命无忧。”
刘妈问:“我怎能信你?”
福安道:“你如今还有别的法子?若无的话,不妨死马当活马医罢。”
刘妈想想道:“我念你从前是九爷的长随,姑且信你一次,你说,要我做甚?”
福安道:“九奶奶昨晚何时走的?”
刘妈道:“戌时三刻。”
福安道:“错,九奶奶戌时二刻走的。”刘妈怔了怔。
福安道:“我们三人,我、萧逸与薛诚,是戌时四刻来的。无论谁问,都这么回。”刘妈应诺了。福安又嘱咐两句,告辞出房,再和萧逸薛诚对了口供,走出院子不远,遇见萧生,萧生道:“老爷命我寻你们去哩。”
福安三人匆忙到大房里,萧肃康在用早饭,李氏坐旁针指。萧肃康见他几个,瞪眼骂道:“狗奴才,还敢站着?”福安三人忙扑通儿跪下。
萧肃康道:“甚么时辰了,还要我遣人寻你们。”
福安道:“不是不来,是不敢来!”
李氏骂道:“这里有豺狼虎豹不成?你这奴才最坏,满肚鬼心思,带的这些个奴才有样学样,没个好的。”
福安道:“夫人错怪了小的,小的在老爷跟前当差,起的比鸡早,睡得比狗晚,跑得比马快,做得比牛勤,萧逸薛诚等也一样,我们忠心耿耿,天地可鉴。”
李氏骂道:“我说一句,你顶回三句,我竟说不得你了......”
萧肃康打断道:“狗奴才,你且说为何不敢来。”
福安道:“我们原在九房院外守着,刘妈请我们进房,想着内外都是个守,便进去了。早起时,撞见刘妈拎包袱要走,拦住问过,才知九奶奶昨儿戌时二刻已离了府。”
萧肃康大怒道:“我昨晚命你们,在九房院门首守着,你们好懒怕冻,躲房里吃酒耍钱,让人给跑了。”令萧生:“叫薛全薛忠带棍子来,与我狠狠的打三十棍。”
萧生领命而去,一地儿寻不到人,回来禀道:“宿房里衣物一件没剩。帐房管事说,他俩一早来结了月钱,要回原籍家过年去,口称老爷同意的,便没多想。”
萧肃康怒不可遏,问福安:“昨晚他俩,可与你们同往当值?”
福安回道:“昨晚我没见到他俩哩。”萧逸薛诚亦说也未见着。
萧肃康心里恼火,随手拎起椅子,朝他们身上用力砸。福安三个不敢动,咬牙硬生生接,奈何椅重,萧肃康没砸几下,反累的喘吁吁。
福安趁势哭道:“昨晚受老爷命后,赶到九房已是戌时四刻。就算我们守在院门首,九奶奶也早出府了。”
萧肃康道:“我信你们鬼话。”吩咐李氏:“你去审那九房的婆子,听她怎地说。”又命:“你三个狗奴才,脱了裤,院里跪着不得起。”用过饭后,自往书房而去。
却说惠春打着伞来大房寻李氏,走进院门,见福安、萧逸及薛诚,赤条条两腿跪在雪里,皮肉红里泛紫,浑身瑟瑟发抖。笑道:“怎地?你们又犯事了?好可怜见的。”
福安、萧逸不语,薛诚哭道:“姐姐救我,两条腿要废了。”
李氏恰带丫头雪鸾出房,见她问:“你怎来了?”
惠春回道:“老太太请夫人去哩。”
李氏没再多话,随惠春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