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世界 第53章

作者:大姑娘 标签: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一刻时辰后,雪鸾回来道:“你三个起来罢。”

  福安哆嗦道:“没老爷之命,哪里敢起?”

  雪鸾道:“你们爱跪就跪,我可传过老太太的话了,年除即至,理应和和乐乐的,罚他们做甚么,又无大错。”她再道:“你们要好好谢过惠春,若不是她给老太太求情呀,你们得死在这里。”

  福安他三人这才搭肩站起,跌跌撞撞进房,穿上裤子,围火盆边取暖,也不敢多留,恐李氏早回,待缓过劲来,彼此搀扶着往外走,风吹雪紧,落梅满地,薛诚悄悄问:“这事儿可算过去了?”

  福安微笑:“没错儿。”

  萧逸叹道:“侥幸捡了一条命。”

第89章 心机

  话说林婵好眠一宿,红日三竿方起,洗漱用过早饭,出得房来,天气晴朗,雪封天地,玉辗乾坤,陈家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,因久无人居,颓败虽显,但依稀能见从前风光。

  林婵命小眉去请陈珀,自在廊下站了会儿,待陈珀入了门,方进明间内,陈珀过来作揖问:“奶奶寻我?”

  林婵道:“陈管事坐下说话。”陈珀谢坐,小眉看茶。

  她开门见山道:“昨儿你领回九爷的尸身,怎么安置的?”

  陈珀回道:“先伺候九爷穿上新裁的里衣裤,外套宝蓝福寿团纹直裰,脚蹬玄色韦陀银滚边薄底靴,再白布束身,绑系麻披,抬了停至前堂,上盖纸被,灵前的帷幕、帐子,桌围、灯笼、灵牌,蜡烛纸马、长明灯,几筵香案、烧经幡钱纸的火盆,檀木棺材,皆备妥当,阴阳先生也请到,白云观李道官儿正设坛场,只等奶奶来,择日大殓入棺。”

  林婵讽道:“你真是面面俱到,做得齐全活。”

  陈珀悲伤道:“爷生前待我宽厚,如今人故去了,自要好送,岂容一场马虎。”

  林婵斜眼睃他,心底暗忖,原以为我来了,九叔会立刻与我相认,说明原委,求我理解,我还要思量是否谅他哩,但看陈珀在装模做样,不知还要瞒骗我到几时,算罢,休怪我日后无情。她问:“阴阳先生可推算出入殓时辰了?”

  陈珀道:“爷的卒日按抬进宅里算起,记于万昌丙午十二月廿九日未时。入殓定于七日后,当日与狗、兔、羊、鼠、马生人犯冲,须得回避。”

  林婵道:“七日太长,按俗礼,死后三日便可入殓。”

  陈珀道:“正值年除喜庆佳节,忌惮见白,七日后得松缓,便于众亲友来祭。”

  林婵道:“诚意者、有求者,心怀鬼胎者,上刀山下火海也来,违者不来也罢。”

  陈珀微怔,一时无话说。

  林婵道:“你去问阴阳先生,三日后入殓可行,再择吉日破土安葬。”又道:“倒无所谓行不行、吉不吉,从根儿就乱了。”

  陈珀不知是做贼心虚,总觉她话中有话,陪笑问:“奶奶还有甚交待的?”

  林婵道:“陈管事随九爷身边多年,他熟识的、攀交的远亲近友,现可发帖报丧去了。再往爷的布行,取漂白的缌麻熟布丝绢来,雇裁缝制孝衣孝巾孝鞋,宅内上下、和来往宾客,要保每人一件白深衣、一条白大带、一条头巾,一双孝鞋,若是女眷,则发放裙袴衫袜。黄纸金银锭,香花灯烛万不可断。”又道:“大棚可搭了?素食流席、造饭的厨役不能缺;端茶倒水的、迎客跑堂传话的小厮不得少,还需机灵世故识眼色,我一时只想出这么多,不过陈管事比我年长,更通人情礼俗,无须我多说,也能办妥当。”

  陈珀道:“奶奶年纪虽轻,却遇事沉稳,考量有序,顾及周全,非我能及哩。”

  林婵道:“陈管事赞我可发自肺腑?”

  陈珀道:“绝无半句虚言。”

  林婵话锋一转:“既然陈管事觉得我周全,那爷留下的银库、田地房产、商铺及各项帐册等,是该交还我了?”

  陈珀怔住道:“爷的财产甚多,容我理顺后。”

  林婵打断道:“你交还我便是,我自会理顺。爷的丧葬事,桩桩要费银子,一刻缓不得哩。”又逼问:“难道陈管事想做主不成?”

  陈珀苦笑道:“奶奶冤枉我了,我纵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。”

  林婵道:“我信你为人,你快去罢,我在此等着。”

  陈珀只得告辞,出了院子,迳往萧云彰房来,萧云彰坐火盆前看书,见他就问:“青天白日,也不怕被人瞧见?”

  陈珀道:“我被逼而来。”将方才与林婵的话,一五一十说了。

  萧云彰先听还皱眉,再展颜微笑,听毕大笑。陈珀咬牙问:“爷笑甚么?”

  萧云彰笑道:“你自幼随我身边,经过风浪,也算老成有谋,怎反被个小丫头将了一军。”

  陈珀道:“小丫头?八百个心眼子,跟狐狸一样。”

  萧云彰笑着起身,拉开桌屉,取出一串黄铜钥匙,再拿个麻袋,走到书架跟前,一本本帐册往里掷。陈珀问:“爷这是做甚?”

  萧云彰道:“还能做甚,全给她。”

  陈珀大惊道:“爷不可!你多年攒下的基业,是你自己钱财,怎就全给了奶奶?”

  萧云彰笑道:“我若不给,她必会往衙门告状,你得吃官司,身背侵吞主子家财的恶奴之称,日后倾尽三江五湖水,你难洗这满面羞。”

  陈珀道:“奶奶和声和气地,不至于对我斩尽杀绝罢!”

  萧云彰看他问:“你真这么想?”陈珀被问得心一慌,倒不确定了。

  萧云彰道:“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难知心,凡事切勿心存侥幸。”足装了两麻袋才毕,陈珀连拖带拽到林婵房里,连同钥匙一并递上:“奶奶院子右侧是库房,爷的家当皆在里面。”

  林婵接了谢过,取了一册账本翻看,陈珀试探问:“我若不交还奶奶,奶奶如何打算?”

  林婵头也未抬,说道:“衙门见。”

  陈珀道:“我随爷和奶奶,一路南下,数月相处相伴,无功劳亦有苦劳,奶奶怎如此绝情。”

  林婵道:“你无义在先,倒来怪我绝情,若非念你是九爷跟前老仆,我定将你撵出门去。”

  陈珀自讨了没趣,灰溜溜走了,后讲给萧云彰听,被他狠狠取笑一番,不在话下。

  林婵听阴阳先生说,三日后也可大殓,初六破土,元宵节出殡,正五七过完。命他写了殃榜,贴在前堂墙上。小殓后,林婵戴白巾,穿白裳裙,腰系大带,穿一双白袜白鞋,自坐灵前有哭没哭地,小眉、萧乾、陈珀及宅中仆子,皆带白巾,穿白服或裙,系大带,各有各的用处,各有各的职守。

  晌午时,仆子通传有个矮奴来见奶奶,林婵忙命领进来,果然是齐映,他作揖行礼,颇为哀伤,烧了纸,让他至厢房,林婵先问:“你怎没和九爷一起?这些日你在哪里为生?”

  齐映回话道:“那日在船上,突遭暴雨,官船倾覆,我落入水中,幸得漕军搭救,捡回一条小命,却和九爷他们失散,我只得风餐露宿,一路沿街乞讨,前日才到京城,往萧府去寻奶奶几趟,几趟被驱撵,今早我再去,遇到个厮童,他给我指的方向,我才找到这里,哪想得九爷竟故去了。”一时悲伤不已。

  林婵道:“故去便故去罢,不值得你流泪。”

  齐映问:“奶奶怎说此话!”

  林婵只道:“你是我的跟随,与九爷有甚交情。”打量他衣衫褴褛,浑身脏污,命萧乾领他去净房沐浴更衣,再吃了饭,吃饭后,亦穿一身白孝,专事在灵前伺候,点烛燃香打磬、递黄纸给吊客烧盆,也忙得没歇时。

第90章 丧葬

  接上回,陈珀领林婵的命,置办丧葬诸事,年除这日,风雪停歇,千门万户爆竹声声,喜乐飘飘,合家欢愉,唯陈宅内外银装雪砌,窗门黑幛,弥漫哀愁之色,无人高声言笑,唯请来的大雄寺和尚,除歇息茶饭,皆在敲木鱼诵念大悲咒等经。林婵白日守在灵前,晚间回房,挑灯翻看帐册,把萧云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。

  次日元旦及初二,多是铺面掌柜带伙计来吊丧,陈珀萧乾陪待,分发白巾、白服及大带,众人穿上,先给林婵跪拜见礼,再至灵前放声大哭,悲痛难表,哭毕,接过齐映递来的黄纸金银锭,烧完盆后,陈珀领到棚内坐桌席,吃茶和素食。其间有人问:“九爷故去了,接下来谁掌店铺经营权?”

  陈珀答:“自然由奶奶接手。”一众惊疑不定。

  有人问:“奶奶乃后宅妇人,青春年少,哪里懂得经商门道?”

  陈珀答:“待丧葬落定,我会宣九爷生前所拟文书,自会给你们交待。”无人再多言。

  初三大殓,天黑着,林婵已早早起了,往灵堂来,命人在棺内四壁糊黄纸,棺头贴太阳月亮北斗剪画,棺底铺褥被,头脚搁元宝枕,再将穿戴好的尸体装入棺内,盖棺,用皮带纵两道、横三道箍严实,跟前只有府内人、铺面掌柜、寥寥数几陈姓远亲,到堂观礼上香,跪听铭文祭告,皆痛哭不止,萧家无一人至。

  萧云彰则立于暗室,隔窗,将灵堂上一切尽收眼底。见林婵一身白绡,分外惹人爱怜,待入棺时,更是哭的梨花带雨,万艳同悲,心底受用,感叹道:“虽夫妻不过一年余,阿婵对我已情深至此了。”

  陈珀道:“是哩!讨要爷的财产一点不手软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她总要为自己后半生做打算,想来可谅!”

  陈珀道:“是!带了爷的金山银山,想着再嫁个好的,譬如魏千户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但你看她现这副模样,之前所言,不过口是心非,强颜欢笑,否则如何排解失我之痛。你趁时劝她两句,把心放开,勿要太悲伤了,身骨要紧。”陈珀不忍听,转身走了。

  灵堂前祭毕,回礼毕,陈珀领众到棚内吃席。林婵也起身,小眉搬过椅来,她坐下吃茶,窗外大亮,已是晌午,听萧乾禀报:“怡花院的乔云云吊告来了。”

  林婵淡道:“谁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,还是有念旧的,快请进罢。”

  片刻后,乔云云已换白衫裙和袜鞋,带了香烛酒果,纸扎明器进来,见已大殓,抚棺落眼泪,号哭道:“我那多情多义的恩客啊,你咋不带我一起走哩,我们黄泉路上也好结伴做夫妻。”

  小眉嘀咕道:“奶奶在跟前哩,没羞没臊。”

  乔云云边哭边烧纸,再到林婵面前见礼,哭道:“留下年轻貌美的奶奶,可怎生活呀。”

  林婵装模作样哭了。二人对哭一通,到后房歇坐吃茶,乔云云道:“我现还不信九爷殁了。昨晚酒吃的多些,睡在床上,三更时分,一阵冷风起,我浑身动弹不得,听得门开,却是九爷来了,他坐我床边,摸我脸儿,说他未死哩。我说奶奶去衙门认领你的尸了。他说那不是他,他大仇未报,怎会轻易就死了。我说奶奶怎会认错哩。他就不理人了,只看着我笑,那样清俊潇洒的爷,他后来走时说,会跟奶奶讲,还每月二十两包银包我。”

  林婵心内有气,表面不显道:“我昨夜也做个梦,和你恁一样,洗漱睡下,应是二更时,听得帘响,撩帘一看,竟是九爷一肩白雪,抱了数枝红梅进来,我披衣去迎,问他:‘我让和尚每日念经,请佛祖引你走冥途、好早日往生去,你怎回来了?’九爷道‘我念我们是正经夫妻,也没留下一儿半女,心底愧悔,忍不得回头来看你,从前我宿柳眠莺,戏娼狎官,是我错了,幸得留下些家产给你,日后好生过活,自顾自罢,旁人的事一概不要管了。’我还想与他多聊两句,他却说完,急匆匆走了,原来是赶着往乔姑娘那去,哄这个,又哄那个,怪会花言巧语,两边瞒骗,这世间薄幸男子十之有九,剩那一个,早就坟头草青,乔姑娘应比我更清醒才对,莫再坚信男子鬼话。”

  乔云云一时哑口无言,半晌后才问:“奶奶日后有甚打算?”

  林婵道:“爷留下的铺子,就够我忙了。”

  乔云云吃惊问:“奶奶要经商?”

  林婵点头道:“那是自然,总不能让九爷留下的产业,败在我手上。”命小眉取来五两银子,一对宝莲花金簪儿,与她回礼。

  午后,萧乾来报:“萧家大爷来了,马车停在宅门门首。”

  林婵略思忖,吩咐萧乾,萧乾得了话,也不急通传,往棚内吃了两只素饺,才不紧不慢走到门外,见萧肃康已下马车,等得不耐烦,上前作揖道:“我家奶奶说了,阴阳先生写过殃榜,大殓之日,忌狗兔羊鼠相人,若有来,告知与九爷犯冲,请自回去。”

  萧肃康沉脸道:“亲人不避,她可懂?”

  萧乾道:“我家奶奶还说,陈姓是真亲,假得亲不了,还请爷择日再来。”

  萧肃康叱道:“愚妇之言岂能听任,我偏进去,谁敢拦阻。”抬脚要往门内走,十数白衣仆子提棍,围簇立于门槛前,面不善。街坊邻舍闻听动静,远站观望。福安近到萧肃康身前,低声道:“俗言说,人死为重,死者为大,入土为安。又是阴阳先生写的殃榜,外人听来,总归爷的不是,再有理也亏三分,传扬出去,毁爷声誉,不妨由小的代劳吊丧,爷觉如何?”

  萧肃康想想,冷哼一声,转身进了马车,驶离而去。

  林婵听萧乾禀道:“萧家大爷遣长随福安,带了礼来上祭。”

  林婵道:“请他进来罢。”

  福安换上孝服,带了十担香烛纸马、三牲祭品到灵前来,与林婵作揖,再看向棺柩,跪下不住叩头,泪水汤汤,痛哭一场,只是不肯起。林婵终是看不过眼,命齐映递上香和黄纸,福安哭着插香,再双膝跪在火盆前,哭泣烧纸,烧了许久,眼睛肿成两颗大桃儿,涕泪交加,难以言语。林婵命萧乾搀扶起他,领到后房坐了,小眉打水请他洗把脸儿,洗净手,斟茶与他吃,见他终于冷静下来,先感谢道:“那晚若不是你相助,我只怕现还困在萧府。”

  福安道:“奶奶不必谢,不过举手之劳。”

  林婵问:“刘妈迟迟未来,她如何了?”

  福安道:“她虽出不来,也无性命之忧,奶奶顾紧自己为重。”

  林婵问:“大爷怎想着来了?”

  福安道:“世人来往,图个利字。有利可图,自然百般谋算。过些日后,年味渐散,人来祸至,奶奶需心底有数。”

  林婵盯着他问:“你的这些话,不怕我告诉他们?”

  福安道:“奶奶随便说去,我既然说出来,必有应对之策。”

  林婵默会儿道:“我从前小瞧了你。”福安起身,作揖告辞。

  林婵道:“我听萧乾说,大爷的马车已走了,车行也无车可雇,你不妨在此过夜,明早宅里马车有空,送你往萧府去。”

  福安看天色暗了,彤云密布,大雪将至,称谢留下。林婵命陈珀来,领他往客房,两人出来,一路穿堂过院,越走越偏,近至一处院子,推开门,树歪枝乱,墙倒石碎,满目疮痍,残败不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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