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明世界 第55章

作者:大姑娘 标签: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

  那人沉吟道:“萧云彰身怀家仇,未昭雪前,岂容自己有闪失,他心思密,擅谋略,若非天意,必有蹊跷。”

  魏寅道:“我倒有一想,观陈家治丧,皆按礼俗渐次递进,裹尸,设灵,搭棚,阴阳批书,重金买棺,小殓,大殓入柩,撰铭文,接引宾客,烧香上纸,一样不缺,寺僧念经响乐,日日不落。用足心思,非敷衍了事。但越是面面俱全,毫无差池,越令人觉得有刻意之嫌。”

  那人片刻后道:“不论萧云彰有何考量,他若错过奎元楼商会,可谓愚蠢至极。”

  魏寅道:“魏泰初二那日,去了公主府。”

  那人道:“他乃奉旨前往,送承御赐之物。俩人说了甚么,可有密谋甚么,需你详查,不可掉以轻心。”魏寅称是。

  那人道:“你退下罢。”魏寅出了房,上马,看天色尚早,往怡花院去,途经国公府,恰见福安下马车。

  福安进门,至书房院子,见萧生在扫雪,福安道:“扫它作甚,明日就化完了。大爷可在房里?”

  萧生道:“不在,出府去了,哥你从哪里来?”

  福安道:“我往九爷祖家上祭,耽搁了一日,大爷可有寻我?”

  萧生笑道:“大爷忙去贺节,或见来贺的官爷,哪有时候寻你。”

  两人又聊了会儿,福安打算回宿房,走到门口又顿住,掏出两只梨子,一盒素点心,送他道:“方才尽顾说话忘记了,九奶奶给的,我没舍得吃,带回给你。”

  萧生十分欢喜,跑来接过道:“现这天气还有梨吃?”

  福安道:“怎地没有,有钱能使鬼推磨,何况梨子。”正说着,雪鸾和惠春抱着梅枝经过,雪鸾看到梨子,骂道:“哪里偷来的?”

  萧生道:“我吃我的梨,又没偷你的,你少废话。”

  雪鸾道:“你休多嘴,只说哪里来的?”

  萧生道:“我偏不说。”

  惠春道:“老太太屋里有一盘。”

  雪鸾道:“好呀,被我俩逮个正着,走,随我见官去。”

  福安道:“世上的官儿,都封印休年了,唯有地府阎王判官儿全年无休,要不要见。”

  惠春道:“他俩拌嘴,你掺乎进来做甚?”

  雪鸾生气道:“那日若非我俩,在老太太面前求情,你们早往地府报到去了,还能站在这儿?好了伤疤忘了疼,可没下次。”

  萧生福安一时无话讲,福安作揖笑道:“好姐姐,倒是我无礼,这梨子和点心,是昨日我往九奶奶家上祭,她送我的。”

  雪鸾道:“早说不就得了。”

  惠春朝她道:“还不快走,回去迟了,大奶奶又要训人。”俩人不再多言,匆匆离去,待背影远了,福安问:“惠春不在旻少爷房待着,怎一会伺候老太太,一会伺候大奶奶。”

  萧生道:“旻少爷不待见她。”

  福安问:“这是甚么话?”

  萧生道:“旻少爷谁也不待见,他心里只有九奶奶,可惜被府里上下给算计了,也是个可怜人。”

  福安拍他脑袋道:“你醒醒,旻少爷有吃有穿,官服加身,将娶首辅家女儿,要你个跪雪地里差点送命的奴才可怜。”

  萧生笑道:“我不过随嘴一说。”

  福安道:“祸从口出,好自为之。”不在话下。

  再说林婵,待七七过,这日一早,她抱牌位,陈家远亲及店铺掌柜随行,陈珀萧乾齐映小眉和家仆们,抬棺的、举幡的,持纸扎的,奏细乐的,念经的,洒纸钱的,直往西山坟头去,一路看热闹的百姓,在窗前门檐张望,孩童随后奔跑,到了西山坟头前,念过祭文后,下葬安棺,掩土抚平,烧了纸扎冥器,再回到陈宅,拆棚拆灵堂,洒扫收器,由陈珀主持,林婵则回房,这数日劳心费神,事了了后,才觉浑身气力抽尽,不胜疲倦,洗漱后即上床,睡得昏天黑地,不知明日在何处。

  萧云彰在房中,等到陈珀来,皱眉问:“让你领奶奶来见我,怎地一直不见人?”

  陈珀暗喊冤啊,说道:“我前两趟领奶奶到院首,她死活不进,后连园子也不来了,不是在房里看帐册数银子,就在前堂守灵。”

  萧云彰微怔,略想想,缓缓笑了。陈珀问:“爷笑甚么?”他忽然反应过来,诧异道:“难道奶奶她.....”

  萧云彰只问:“她现在哪?”

  陈珀回道:“在房里歇息着。”

  萧云彰笑道:“她不肯见我,我去见她便是。”朝陈珀交待两句,陈珀去了,他则洗漱更衣。

  小眉在明间吃茶,听廊上有人唤她,走出来,见陈珀月楼站在院央,萧乾齐映也在,她近前,惊喜问:“月楼姐姐,何时回来的?”

  月楼笑道:“我才回。”

  陈珀道:“这些日你们辛苦,我在畅春楼包了座,有京城众名角唱曲,你们悄悄去,莫让人发现。”

  小眉想去,又担心道:“万一奶奶寻我哩?”

  月楼道:“你尽管听戏,我替你在此守着。”

  小眉喜上眉梢,随萧乾齐映而去。

  林婵一觉睡醒,睁开眼儿,灯捻暗了,安静无声,朝外翻个身儿,却见萧云彰坐在床沿,眉眼温和地看她。

  她也愣愣看他,看了会儿,伸手摸他的额头,指尖顺高挺鼻梁而下,抚柔软的唇,再移至面颊处,摸了摸,忽然使力拧掐了一把,萧云彰痛得皱眉,未待开口,林婵倒松开手,冷笑道:“我让僧道日日念经,请引路菩萨领你走黄泉路,过奈河桥,好早日超生投胎去,你还来做甚?”

  萧云彰说:“我并未死,你知道的。”

  林婵道:“你怎做了鬼,反倒胡言乱语起来,你死没死,我还不知?衙门里认得尸,陈家设得灵堂,大摆葬礼,亲友相继来吊唁,今日掩土落葬,真真切切,哪里有假来。”

第93章 坦白

  接上话。林婵早知萧云彰假死,如今他才出现,心底恼火,偏不相认,翻身朝里面壁,骂道:“死鬼,哪来的,滚回哪去,勿要扰我眠,否则明儿个,我请张天师来做法,用那柄三五斩邪雌雄剑,叫你魂飞魄散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  萧云彰凑近,摸她乌油发髻,微笑道:“你这娘子无情,对为夫那样狠的,世间不出其二。”

  林婵道:“种甚么因,结甚么果,不自省,一味怪他人心狠,就莫怪无情了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我要自省甚么?”

  林婵听了,心中大怒,一翻身儿,瞪眼看他道:“我舟车劳顿进京,才至萧府,便听你死了,如晴天霹雳,打得人神魂俱无,不敢歇息,匆忙往顺天府认尸,再回去给老太太请辞,恐夜长梦多,不敢多待,与小眉逃出萧府,大雪纷飞,天寒地冷,差点冻死街头,亏得魏千户相助,才到了这里,再没日没夜、无眠无歇给你办丧事,迎吊客,这些天我哭的眼泪,比孟姜女哭倒八百里长城,只多不少,皆拜你所赐。”

  萧云彰听得笑了,林婵道:“竟还笑得出,我恨你一生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我把万贯家财给你,还恨我做甚。”

  林婵道:“你这奸商,将钱财看得恁重,好叫人瞧不起,我白白地讲,此恨若要消解,除非你真死了。”她翻个身儿,用被子蒙脸,不再睬他。

  萧云彰扳她肩膀,笑道:“我死了,你不成了寡妇?”

  林婵被里道:“我年轻有貌、有财,有家业,想寻个英俊少年郎,岂非难事,不过指日可待。”

  萧云彰一时也不知怎么哄她。林婵哪里睡得着,等许久未有动静,暗想,怎地寂静无声?难道被我骂得狠,恼羞成怒走了。她悄探出被头,差点和萧云彰的脸贴上,不晓何时离得如此近的,不待反应,被他亲了个嘴,林婵气得伸手推开,一骨碌坐起,沉着脸理鬓。

  萧云彰哄道:“你要我以死谢罪不可能,旁的皆答应你。”

  林婵问:“真的?”

  萧云彰道:“君子一言。”

  林婵指着床踏道:“你去那儿跪着,我何时要你起来,你再起。”

  萧云彰想,小娘子刁蛮可爱,算罢,是我对她不起。真个下床,撩起袍摆跪了。林婵微愣,暗想他倒是爽快,说跪就跪。我若让他立刻起来,倒显得我软弱,日后更好拿捏我,也不言语,主意一定,躺倒闭眼假寐。

  且说月楼和陈珀,自萧云彰进到房里去,躲在窗寮外偷听消息,隐隐听得妇人高骂声,男人陪笑声,陈珀低道:“奶奶气性恁大,放狠话让爷去死哩。”

  月楼道:“从没见爷这样好性儿,不过奶奶被欺瞒的惨,叫我也生气。”听里面说话小了,再听不见,灯火仍亮着,陈珀问:“怎没声了?”

  月楼道:“问我我问谁去?”

  陈珀道:“你进去送茶水点心,瞧瞧动静。”

  月楼真个泡了壶茶,取一碟绿豆糕,用漆盘拖着,站门首道:“我给爷和奶奶送茶点来。”撩帘进房,唬了一跳,问道:“爷这是.....”

  萧云彰打道道:“回去歇罢,不用来伺候了。”

  月楼应声退下。陈珀站在廊头,见她出来,忙问道:“里面如何了?”

  月楼恐被萧云彰听见,拉他走到院门前,方道:“爷在给奶奶下跪哩。”

  陈珀不信道:“你可看清了?”

  月楼道:“看得清清楚楚,爷笔直跪在床踏上,一动不动,奶奶倒头睡着了。”

  陈珀听得怔怔地,半晌才道:“爷果然大丈夫,能屈能伸,欲成大事者,是要如此。”

  月楼道:“我只知,爷现如今,被这位奶奶拿捏死死地。”

  不说他俩,单表林婵与萧元彰,林婵听得月楼进来,又出去,想了会儿,坐起道:“我口渴了。”

  萧云彰起身斟茶,把绿豆糕一并端来,林婵接过,慢慢吃茶吃糕,见他撩袍要跪,说道:“罢了,男儿膝下有黄金,你羞不羞。”

  萧云彰笑着上床来,欲搂抱她,林婵避道:“我虽不要你跪,也并未原谅你。”

  萧云彰问:“怎样才肯原谅我?”

  林婵道:“假死的主意何时有的?你实说,若有半句虚言,我明早就雇马车,回杭州去,一生不谅你。”

  萧云彰敛笑,正色道:“在苏州时已有主意,因你而犹豫,阊门码头上,我们分道扬镳,那时主意方定。”

  林婵问:“在苏州、在码头、在我进京、在顺天府、甚在这儿数日,你随时可亲自、或遣陈珀告知我真相,为何迟迟不说?非等到今日,下葬安棺后才现身?”

  萧云彰道:“我想看你有多聪明、有多能耐,能应付眼前乱成麻的处境。”

  林婵气笑道:“你这样穷极无聊么。”

  萧云彰摇头道:“非我无聊将你耍弄,实因日后要你做的事,险象环生,若非足谋多智,擅应变,够英胆,否则生死一线间,我惟恐害了你,若你言行有半分不妥,我必不能让你冒险。”

  林婵问:“你要我做甚么事?还得看我允不允哩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你应知我身世,京中四族,谢、萧、陈、韩。我陈家以文章传世,,四代仕宦,家风严谨,声誉远播,无奈十四年前,白塔寺长明灯灯油案,我父亲及长兄,遭人构害,以贪墨之罪,行刑西市,族中老少,近亲流徙烟障之地,远亲隐没不敢来往,我则改姓换名,寄生萧府,从此弃文从商。数年来,我暗调追查,妄想找出真相、还父兄清白,如今虽稍有眉目,却如雾里看花。幸在天有公道,皇寺长明灯油,十四年后,又将重用山茶油,因其利巨,定生风波,构害我父兄之人,想来如今已身在高位,贪婪之心难以遏止,是揪出他的最好时机。我若出面,必引其警觉而防范,我若死了,可令其放松戒备、现出原形。而我需一人替我出面。”

  他看着林婵道:“你就是我需的人。”

  林婵思虑半晌,才道:“我爹爹提起过你家的案子,让我多劝你,莫再查了,恐查到最后,非你所愿。”

  萧云彰追问:“非我所愿,是何意思?”

  林婵道:“我哪里知,爹爹说话,一向点到为止,不肯多说半句。但他睿智,劝你不查,定有不查的道理。”

  萧云彰苦笑道:“唯这理由,难以心服。阿婵,你也不想我查?”

  林婵不言语,萧云彰当她默认,说道:“陷你于险境,也非我意愿,你不肯也好,我另做它法。”

  他倒松了口气,展颜问:“这绿豆糕好吃么?”

  林婵道:“没有苏州的香甜。”

  萧云彰道:“你若想吃,我传信让他们捎些来。”

  林婵没答,吃尽盏里茶,突然道:“你怎不问,我是如何回爹爹的?”不待他开口,她道:“我说,若爹爹蒙冤被刑,我也咽不下这口气,定要查出真相,还爹爹清白。我现为你的娘子,你的父兄,便是我的爹爹和阿兄,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,定当与你协力,令沉冤昭雪,大白天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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