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大姑娘
萧贵听言唬了一跳,说道:“好端端怎会死了?”
萧肃康皱眉道:“府里规矩忘光了?”
萧贵不敢多嘴,恰郭铭掀帘而入,萧肃康道:“萧贵,你先回宿房歇息去,明日过来听差。”
萧贵大喜,千恩万谢退下。
郭铭问:“这是何人?”
萧肃康道:“我从前的长随,萧贵。”
郭铭吃惊道:“怎地如此憔悴,我一时没认出来。”
萧肃康请他坐下吃茶,将前因后果大概说了。
郭铭唏嘘:“在官窑做苦工的,多是坐牢犯,打死人不用偿命,窑役凶狠,看管极严,若非菩萨显灵保佑,他插翅难逃。”
萧肃康道:“我疑是萧云彰陷害他。”
郭铭问:“怎么地?”
萧肃康道:“萧贵受我指使,潜在他身边探听行踪,他那样精明,岂会心里不知,自然要想法摆脱。借故支萧贵往南,再途中下手,神不知鬼不觉,也无从查证。”
郭铭颌首道:“爷说的有道理。”
萧肃康道:“他已死,再提无甚意义。”
郭铭问:“奎元楼商会,爷有何打算?”
萧肃康道:“五弟前去参加争选,我给魏泰多番明示,他无二话。徐阁老与我将成姻亲,定会留情。那谢京与我不睦,纵然再反对,不过是孤掌难鸣。”
郭铭问:“爷怎如此笃定,魏泰会帮你?”
萧肃康低声道:“公主寻过他。”
郭铭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不在话下。
且说福安,袖揣回帖,乘轿来到魏公公外府,到门首叩铜钹,来接迎的,正是门人魏贤,福安与他熟识,笑问:“哥哥过得可好?”
魏贤道:“甚么好不好,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。你也不来瞧我。”
福安道:“我来送过三回帖儿,不见你哩,接迎我的面生。”
魏贤道:“我有两月往乡下见亲去。”
福安道:“我说不是。”
魏贤问:“你来何事?”
福安道:“我来回帖。”取出递他。魏贤接过,领他到客堂吃茶,自去送禀,不过一盏茶功夫,魏贤回来,给他魏公公赏的一两银子,福安不收,只道:“哥哥拿去买酒吃。”起身要走,魏贤拦道:“陪我吃两钟酒再走。”
福安笑道:“你当值还吃酒,被魏公公瞧见,打你几棍子,勿要怪到我头上。”
魏贤道:“他房里有人戏耍,一时半刻管不到这里。”
福安复坐,魏贤端来一碗十来颗赤红大枣,一碟盐煎肉,用以佐酒。福安吃了口问:“魏公公房里来的谁?”
魏贤道:“怡花院的娼妓,乔云云。”
福安暗诧,表面不显,再问:“她可是常来?”
魏贤道:“十天半月,至少一趟。”
福安说:“倒是跑的勤快。”
魏贤道:“老骟驴喜欢她,旁的娼妓入不得眼。”
福安没再多问,吃了几盏酒、两颗大枣,方告辞走了,出府门后,立在不远处,等足一个时辰,才见府门大开,一顶小轿晃悠悠抬出,朝街市路方向,福安紧步跟随,至轿帘前招呼,乔云云撩帘见是他,笑问:“你从哪儿冒出?要哪去?”
福安道:“我往魏公公府送帖子,这会儿偷得浮生半日闲,四处乱走。”
乔云云道:“我原当你勤奋,却是个惫懒行货,大爷可晓得你两张面孔?”
福安道:“这世间人,多得是两张面孔,不差我一个,也不差姐姐你一个。”
乔云云笑问:“甚么意思?”
福安道:“大爷出三十银子包钱包的你,不消再接客了。你却十天半月、出没魏公公外府,是何道理?我若告诉大爷,他最要脸面,怕不是姐姐难做。”
乔云云仍笑,说道:“我好怕呀!你要甚么好处,尽提就是。”
福安道:“我一时无所想,先欠着罢。”
乔云云冷哼一声,荡下轿帘,不再理他。过半晌,福安问:“怡花院里,我记得有个妓儿,眉心有颗红痣,叫甚么花名?”
乔云云回:“一点红。你怎还不走?”
福安道:“谢姐姐告知。我两条腿正有劲儿。”
乔云云一把撩起帘,说道:“你问她做甚?”
福安道:“九爷从前身边有个陪随,名唤萧贵。”
乔云云道:“我管他萧贵还是萧贱。”
福安道:“你莫心里筛豆子。萧贵常随九爷来怡花院,一来二去,和一点红打得火热。”
乔云云道:“勾栏本就风月场所,专事男女勾当,不足以提。”
福安道:“麻烦姐姐同那一点红说,失踪一年余的萧贵,回来了。”
乔云云问:“他怎会失踪哩?”
福安道:“谁晓得。前年秋末,九爷给他盘缠,往南方办差,一去便无了音信,劳官府张榜寻找,也是徒劳。后猜他定是见财起义,贪了爷的银子自谋生路去,哪想得他今日出现府门首,不像个人样。”
乔云云默有须臾,忽然笑道:“我倒晓得一桩秘事,你听也不听?”
福安道:“姐姐说来。”
乔云云道:“我说可以,你休在萧大爷那嚼我舌根,我俩两清。”
福安想想道:“你勿诳我。”
乔云云道:“必是你爱听的。”福安这才答应了。
乔云云让他凑近,附耳畔道:“我同你说,这般那般。”福安听后,喜不自胜。
乔云云道:“莫同旁人说是我说的。”
福安道:“这是自然。”行到十字街口,两人分道扬镳。
乔云云乘轿回到勾栏,已是天色将晚,一轮白月当空。她上楼进入房内,丫头不晓哪去了,铜盆生着旺火儿,桌上摆杯盏,茶吃了半壶,绕到里间,果然魏寅躺她床上,头枕熟睡。她蹑手蹑脚坐到床沿,一错不错瞧着他的脸,见他眉头紧蹙,不禁伸手欲抚平,又顿住缩回,神情阴晴不定,渐渐流露出伤悲颜色。
魏寅猛得睁眼,她忙背过身去。魏寅坐起问:“甚么时候回的,怎不叫醒我?”
乔云云道:“难见你睡得这般沉,不忍叫醒。”她起身去更衣。
魏寅趿鞋下床,向火吃茶。乔云云过来,坐他身边问:“用过饭没?”
魏寅给她斟茶,回道:“吃了一碗元宵。”
乔云云问:“甚么馅儿?”
魏寅道:“还能甚么,不是芝麻,就是花生。”
乔云云突然笑了。魏寅问:“为何发笑?”
乔云云道:“你还记得,在宝山县,有一回上元节,你娘包了野鸡馅的汤圆,又咸又鲜,我恁爱吃,足吃了八颗,腹胀如鼓,爹爹熬山楂水,喂我饮下,折腾一夜,才渐消停。”
魏寅道:“我娘内疚了好些日。”两人相视,火光在眼里跳跃,笑着笑着,倏得不笑了。
第100章 暗事
接上话。两人俯首看向铜盆,燃炭发红,忽明忽灭。
乔云云轻道:“我同魏公公说,日后他再叫,我也不来了。他问我为甚。我说,萧大人出三十银子包钱包了我,不许我再接客了。他还有些不信,使了小公公把妈妈叫到府里,妈妈先还瞒着,挨了几板子才吐露实情。魏公公十分恼怒,我说,‘我听他还说了些话,算罢,还是不说罢,你们素来交好,不必为我一个娼妓伤了和气,心生罅隙。’他说,‘你不说,我反要打你板子。’我说,‘萧大人看到我鞭伤,问哪来的,我不肯说’,他说,‘不说我也晓得,魏公公抽的,有怪癖的老骟驴,我现要用他,奈他不得,待事成了,我呈奏皇上治他的罪。’魏公公听了,又气又恨,大骂,‘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,我当他道貌岸然是个人,他倒处处想我死。’我说,‘我问萧大人待甚么事成了,他不肯答。’魏公公说,‘奎元楼佥商会。’我怕他生疑,不敢再多问了。”
魏寅道:“怎不与我说,就自作主张?你自诩貂蝉,他俩非董卓吕布,一个宦官,一个重臣,原就利益交互,沆瀣一气,断不会为你撕破脸面,更甚者,吾朝律法对官吏宿娼有明令,轻杖责,重者罢官且不再叙用,你知他俩隐秘太多,以其阴狠禀性,除你指日可待。”
乔云云道:“我知晓!”
魏寅问:“既知为何还要以身犯险?”
乔云云泪目道:“你一直说,要等,要忍耐,时机还未到,我皆听你的,可这一等,一忍耐,就是数年。我不要再听你得了,纵然是个死,我一条贱命,何以为惧!”
魏寅无言以对,半晌后道:“皆是我的错。”
乔云云揩帕拭泪,平静心绪,说道:“你又何错之有,我们都没错。只是天道不公,奸臣弄权罢了。”她又问:“萧肃康、魏泰所提的事儿,到底是甚么?”
魏寅道:“太庙皇寺的灯油,将改用山茶油,需指定采买佥商,二十日在奎元楼,有几家商户争夺采买权,以魏泰为主,徐炳正、谢京附从,在商户中择选其一,给予采油重任。”
乔云云问:“哪几家商户?可有名目了?”魏寅道:“萧府五爷萧任游的薪火庄,灯油商李启的启记灯油铺,西城南百门油铺,木头商周守礼的木材铺,秦重的秦家油铺。”
乔云云听后,难掩失望道:“除薪火庄最有盛名,旁的皆从未听说过,萧家看来势在必得。”
魏寅只是吃茶,沉默会儿,乔云云叹息一声:“原还寄望萧云彰,他却死了。”
魏寅道:“他之死颇蹊跷,或许还活着。”
乔云云问:“官府走过的,还怎么蹊跷?还能活着?”
魏寅道:“我正在查。到那日你前往旁观。”
乔云云问:“与我有何干系。”
魏寅道:“就算灯油采买权,终落萧家,你往那儿一坐,让魏泰想起萧肃康的话,心中生刺,眼底钉钉,也是好的。”乔云云应诺,两人又说了会话,魏寅才离去,不在话下。
且说福安回萧府,往书房来,不见有人,问站在凳上点灯笼的萧勤:“老爷哪去了?”
萧勤道:“老爷前时命萧逸备轿,与郭先生出府吃酒去了。哥,替我稳稳凳子腿,摇晃晃的,摔下来可疼。”
福安替他掌凳道:“你这点出息。”
萧勤点亮灯笼,跳下来谢过。福安问:“萧贵哩?”
萧勤道:“惠春姐姐来寻过他,老太太要见哩。”福安听进心里,走出书房,往老太太院子去,走近门首,门半掩,轻推开,往内张望,安静静的,无半个人影,他有些纳罕,走到游廊,看房外窗寮处,惠春、雪鸾、玉翠及红玉围簇在那偷听。
福安拍了记雪鸾肩膀,雪鸾唬得回头,骂道:“你个冒失鬼,来做甚,贼眉鼠眼准没好事儿。”
福安道:“我寻萧贵哩,遍寻不着,过来看看。”
雪鸾朝窗寮内呶呶嘴:“在里头哩。”
惠春道:“我往房门前守着去,若哪个主子来,好歹有个招呼人。”说完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