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大姑娘
福安占据她的位儿,凑耳细听,听老太太问:“你到了砖窑,没向窑役说明身份?你是京城国公府萧家的仆子?”
萧贵道:“去就说的,没人信,以为小的要跑,说一次打一次,打得狠了,后再不敢说了。”
老太太问:“这砖窑是谁管的?”
李氏道:“临清产的都是贡砖,由宫中内库太监管的。”
老太太问:“萧贵,做窑工很苦罢?”
萧贵哭道:“岂是苦字了得,可谓生不如死。”
李氏道:“你细说说。”
福安取下玉翠头上一根簪子,戳破窗纸,往里偷窥,除老太太李氏外,二房蒋氏、三房赵氏、七房卢氏,还有三四个姨娘也在坐,共听萧贵倾诉,比听戏文儿还有兴致。
卢氏问:“你说砖厂管得甚严,三步一岗,五步一哨,蚊子飞进去也难逃,你如何逃出来的?”
萧贵道:“小的有一晚,偷了窑役的衣裳穿上,恰有车送莲花土,厂门大开,小的趁旁人不备,就逃出来了。”
卢氏道:“你这处说的含混,窑役的衣裳能随便偷的?”
蒋氏道:“你说了,窑役待你们凶残,岂容有近身的机会。”
萧贵支吾道:“也有一两个善的。”
李氏道:“你这厮定是瞒了甚么?”
萧贵满额生汗,只道:“确是机缘巧合。”
卢氏噗嗤笑道:“我倒是猜了些。”
李氏道:“你说来听听。”
卢氏道:“定是叫你到房里干营生儿,你才偷到衣裳,我说的可对?”
老太太叱道:“我当你要说甚么好话,却来污我们耳朵,连小厮也晓得避讳,你倒大剌剌说了,没个高门媳妇该有的谨言慎行样儿。”
卢氏撇嘴道:“是大嫂非逼我说,我见她想听,才说的。”
李氏道:“你这淫妇,先说你猜着了,语气板板正正,把我们全骗过,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,鸡窝里飞不出凤凰。”
卢氏立刻道:“可听好了,大嫂说这儿是妓窝哩。”
李氏察觉失言,脸儿腾得红如抹布,朝老太太道:“母亲最知我,我没这心思,只是嘴笨罢了。”
老太太道:“晓得自己嘴笨,就少说两句,不开口没人当你哑巴。萧贵你退下罢。”
雪鸾玉翠等几,听得萧贵出来,皆做鸟兽散,福安候在院门外,须臾萧贵出来,福安上前,一把搂住他的脖颈,笑嘻嘻道:“你随我走,老爷寻你。”
萧贵推开他道:“走就走,你动手动脚做甚。”
福安偏要搂他,嘲道:“窑役要不搂你,你能逃得出砖厂?他搂你可以,我怎就不行。”
萧贵奋力挣脱,一路疾走,一路大骂,福安只笑,不紧不慢跟在后面。
第101章 风前
接上话。萧贵走进书房,瞧着无人,晓得被戏耍了,转身指福安骂道:“你个贼奴才,假传老爷的话,骗我到此,想要做甚。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,我定告知老爷,打你板子。”
福安往火盆前一坐,烤手道:“随你去告,且看老爷信你,还是信我?”
萧贵道:“今儿老爷可说了,命我明日跟前听差。”
福安笑道:“还不得恭喜你。”
萧贵哼一声欲走,福安道:“我们打个赌如何?”
萧贵问:“赌甚么?”
福安道:“待老爷回来,我禀一桩事儿,看明日可还用你!”
萧贵道:“你有话直说,缩头缩脑龟孙子。”
福安看他,笑嘻嘻道:“老爷问你,九爷给的盘缠五十两,可向谁透露了?你怎回的?”
萧贵眼皮猛跳,佯装镇定道:“干你何系,狗拿耗子多管闲事。”
福安道:“你不敢跟老爷说,你告诉过怡花院娼妓一点红。”萧贵惊住。
福安道:“那娼妓见钱眼开,动了邪念,你走后,她寻来市井泼皮一合计,尾随你至清平县,趁晚把你绑了,抢夺银子,再发卖官窑砖厂。你这是木匠戴枷,自作自受。”
萧贵问:“你怎知的?”
福安道:“我福安能讲出来,自然手里有证据。倒是你,我若告诉老爷,有你好果子吃。”
萧贵扑通跪下央求:“好哥儿,好祖宗,千万莫跟爷说。”
福安骂道:“这会装孙子了?方才的横劲哩?”
萧贵道:“早丢爪洼国去了。”
福安道:“要我替你瞒着,先答应我桩事儿。”
萧贵道:“莫说一件,十件也应。”
福安想想,改变主意道:“待我想好了,再找你说。”
萧贵站起,作揖谢过,讪讪出了房,没走多远,遇见玉翠,玉翠道:“贵哥儿,我正寻你,夫人叫你去见。”
萧贵问:“有何事哩。”
玉翠道:“我哪里晓得,你尽管跟来。”
萧贵不敢怠慢,迳至李氏的房里,作揖见礼,李氏命玉翠给他搬条凳子坐,又命斟茶,再撵玉翠退下,方温言细语道:“你在砖厂的事,老太太她们皆当笑话听,唯有我晓得,你遭大罪了,受尽欺凌,着实可怜。”萧贵呜呜哭了。
李氏道:“你失踪后,老爷与我急得很,替你报了官,张榜寻拿。你晓得衙门做派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先还做做样子,后就无为了。好在你自个找回来,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,不要再去想了,好好地在老爷跟前当差,日后有你的福气。”
萧贵道:“良言一句三更暖,夫人日后有用到小的,尽管吩咐便是。”
李氏道:“你这样说,我倒真有事拜托你。自你走后,福安那狗奴才,野心勃勃,妄想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。我疑薛京的死,他也逃脱不了干系。”
萧贵失声问:“薛京怎会死了?”
李氏道:“说甚么薛京与匪徒勾结,二更天翻墙入室,欲行劫盗,被巡夜的福安等撞上,薛京死在乱棍之下,其它匪徒皆逃了。”
萧贵道:“薛京一身武艺,对打十人不在话下,怎反被打死。”
李氏道:“可不是说。但到底是一条人命,又死在府里,若传扬出去,官府严办,查出个甚么好歹,有损老爷颜面,只得匆匆结了这桩糊涂官司。年除时薛全薛忠两兄弟,拐了府里钱财跑路了,若说福安一点没得风声,我是不信的。”
萧贵道:“薛全薛忠跟随老爷跟前多年,他们走了,萧勤萧画薛诚那几又愚笨,福安便可一人独大,专得老爷器重。”
正说进李氏的心眼里,李氏道:“可不,果然还得是你,最聪明伶俐,一点就透。府里的奴才,皆看那厮脸色办事。他现在在老爷那,跟前顾后,欺上瞒下,满嘴没一句实话,瞒得我跟铁桶一样,老爷也被他往邪路上引,比从前坏了数倍。我想着老天有眼,可算让你回来了,如今只有你治得了那厮。”
萧贵暗想,福安握有我把柄,日后必受尽他拿捏,倒不如一了百了,拼个你死我活,问道:“夫人让我做甚么,直说便是。”
李氏道:“老爷每趟回府后,常被我闻到衣裳带脂粉香,也审过福安几趟,他咬死不应,我疑老爷有了外室,或更见不得光的事儿,你帮我好生查查,但有结果,我必重赏。”萧贵拍胸脯应诺下来。
李氏大喜,掏出五两银子给他,微笑道:“这些拿去用,不够尽管朝我开口。”萧贵千恩万谢地接了,此处暂不表。
再说魏公公,一路小跑至文华殿,侍卫通禀后,方撩起帘子。他急步入房,一股龙涎香袭来,但见太子端坐桌案看书,听得动静,头也未抬。魏泰跪拜,半晌后,才听得道:“起来说话。”
魏泰谢过站起,太子问:“可知我寻你来,所为何事?”
魏泰道:“咱家愚钝,还请太子解惑。”
太子看他问:“奎元楼商会,定在何日?”
魏泰道:“定在二十日,既明日。”
太子问:“有哪些商铺参会?”
魏泰回道:“薪火庄,百门油铺,启记灯油铺,周氏木材铺,秦重油铺。”
太子沉吟问:“听闻薪火庄,是萧尚书五弟的商铺?”
魏泰道:“正是。”
太子道:“我还听闻,你与萧尚书走得颇近,常在外府开筵做席,欢聚一堂,可是真的?”
魏泰满额冷汗道:“岂敢岂敢,不过偶尔相聚,还有旁的官儿在座,并非与他独处。”
太子道:“你莫慌张。父皇如今龙体欠安,皇寺内众僧日夜念经祈福,那燃亮的长明灯,亦是续命灯,定要经久不灭,不容半点闪失,桐油烟熏火燎迎风不稳,我因而向父皇奏请,更换山茶灯油。你应心知,十年前白塔寺灯油案,因贪墨惩治了一批官员十数人,受牵连者百人,你与萧尚书未曾波及其中,乃行得正坐得端之果。此次商会,你可得加倍用心,仔细甄选,否则逃得过初一,逃不过十五。”
魏公公汗如雨下,双膝跪下道:“明日佥商之选,非咱家一人做得了主,须与徐阁老、谢少卿共同定夺,咱家定将太子的话,带与他俩共知,以示警训,万不可大意。”
太子淡道:“甚好!退下罢。”
魏拜辞退下,待没了影儿,一人从屏后闪出,不是旁人,正是魏寅。
太子低声道:“你快暗随他去,看他要往何处?”
魏寅领命出殿,随了魏公公的轿子,不紧不慢远远跟着,走过巷陌路口,桥门市井,一轮白月渐出,元宵节各色灯笼还吊在檐下枝间,黄昏昏透亮,数家铺子仍旧热闹。
魏寅望向公主府,门首死暮沉沉,笼一片黑暗中,轿子停住,小太监上前叩门,很快门开了,轿子抬了进去。
魏寅在食摊处,买了两块肉饼,一盏酒,边吃边等,半个时辰后,还未见有轿出,他便不再等了,起身往回走,路过油坊胡同,不经意朝内望了眼,忽见个妇人,站在铺前,正和个男人说话,瞧着有些眼熟,再细量,竟是林婵,他不动声色往里走,与她擦肩而过,抬眼看那店铺招牌,写着字号,百门油铺。
第102章 鬼影
接上话。且说二十日至,不过卯时,林婵听得隐约鸡啼,睁眼见萧云彰在看她,目光炯炯。捏他脸儿笑问:“何时醒来的?怎不走了?前时小眉还同我说,看见九爷的鬼影子,在廊上游荡哩。”
萧云彰道:“瞒恐瞒不住,还是早日告知她罢。”
林婵斟酌道:“小眉尚小,心性单纯,怕她走漏风声,惹来祸端。”
萧云彰没再多劝,只攥握她手指,说道:“今日奎元楼商会,各路人马齐聚,你要多加小心,提防暗箭伤人,事有三思,谨言慎行,勿中了他们的圈套。”
林婵道:“放一百二十个心,我一定将佥商名额拿下。”
萧云彰道:“勿用勉强,收起好胜心,免生火急燥,淡定从容,权当去见世面。这条路不通,我还有旁的路可走。”
林婵想,你还有甚么路,穷途末路。她道:“我明白。”
萧云彰道:“我猜测今日奎元楼,除魏泰、徐炳正、谢京,几大商铺掌柜外,萧肃康及别的官员、太庙皇寺的僧官住持,甚还有宫里的人。随你前往的,除陈珀、百门油铺掌柜陈山,萧荣萧华也会暗中保护。”
林婵道:“萧乾小眉我不带了,齐映可随去。”萧云彰想想,没说甚么。
林婵坐起,萧云彰侧身看她穿衣,出了会神,忽然道:“将你牵连进来,实非我愿。我本应将你护至背后,衣食富贵,相夫教子,自由惬意。现却要抛头露面,为我抵挡风刀霜剑,实非担当承责的男子做派。”萧云彰想,她但有一丝犹豫,我定阻她去。
林婵想,这男人好生婆妈,我还得哄他。她道:“你实在迂腐,谁说女子只能安在后宅,生儿育女一生的。北魏木兰代父从军,安能辨我是雄雌;唐人谢小娥手刃盗贼,为替父夫报仇;唐人樊梨花,协夫薛丁山登坛挂帅;宋有梁红玉,与夫南征北战抗击金军;她们各个巾帼不让须眉。家父乃前詹事,教习时从不避我,与男儿同待,是而我虽肩不能挑、手不能担,除年长经历,我不如九叔,但论才谋、论胆识,我未必输你。”她撇嘴道:“我晓你瞧不上我,嫌我不能干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