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大姑娘
乔云云便把往西榆林巷会萧肃康,不巧他夫人带人来抓奸,她从后门逃出,恰遇追来堵门的仆从,正走投无路时,被林婵搭救,细细讲了一遍。
魏寅略思道:“定是福安送信给的陈娘子。”
乔云云想想道:“应是没错儿。”又问:“她邀你来做甚?”
魏寅道:“我也不知,静观其变。”
不过片刻,听得廊上脚步窸窣,门帘掀开,陈珀领了位男子进来,给魏寅拱手作揖,介绍道:“这位是锦衣卫千户魏大人,怡花院乔娘子。这位是常山县冯家镇冯十八油坊掌柜,名也叫冯十八。”
魏寅不语,只眯眼打量他,乔云云欲见礼,冯十八笑着阻道:“乔娘子还要烤衣裳,起起坐坐不便,就不必起身了。”
萧乾搬来椅子,伺候他坐下。
第123章 经历
接上话。且说京城内,有一家名为昌信的典当行,掌柜沈苏群,自坐后房,一面烤火吃酒,一面拨珠算帐,听前面伙计禀报:“有个小和尚,来赎一年前当的、一把金镶玉钥匙。”沈苏群立刻忆起来。忙吩咐:“你出后门,往东厂胡同寻魏千户,只说当金镶玉钥匙的正主来了,让他速到。”
伙计问:“魏千户若不在哩?”
沈苏群道:“不在你便回来,勿要告诉旁人。”伙计应承走了。
沈苏群到柜前招呼,果是那小和尚,他佯装不识,说道:“当票给我看看。”
小和尚从袖笼里掏出递他,沈苏群接过,慢慢细看,确认无误道:“去年当时,说好十日内赎讨,现一年多不见来,是何原因?”
小和尚道:“我那日当物后,就随师父出城游历去了,走遍大千江山,今日才得回。”取出二十两当银、及二两利钱一并给了。
沈苏群只好道:“你且等等,我让伙计去库房好找。”请他坐着,斟来滚滚的茶,一碟绿豆糕。小和尚吃毕茶和点心,伙计回来了,外面下雨淋得半肩湿。沈苏群拉他到后房,急问:“魏千户哩?”
伙计如实禀:“说巡城去了,具体去哪也不知晓。”
沈苏群急得搓手,小和尚在前面嚷嚷:“时辰不久了,找到我的钥匙没?”
他只得出面,拱手作揖道:“小师父莫忙,你且体谅我的难处,我这印子铺在京也算属一属二,进进出出当物者,每日没百也有十,当期短的,置显眼处,你这钥匙延取一年多,早不知塞在哪个边边角角,你明日再来,定交还手中。”
小和尚从袖里取出个铜制黑漆嵌螺钿花鸟纹方形盒,不大不小,不新不旧,递他道:“我急使银子,这可当多少?”
沈苏群接过细看后,问道:“怎地打不开?”
小和尚道:“我讨要钥匙,就为开这个盒。”
沈苏群道:“盒子配上钥匙,可当三十两银子,钥匙值钱,若单这方形盒,至多五两银子。”
小和尚收回盒子道:“我不当了,明日我来取钥匙。”唱个诺,出门撑伞走了。
言归正传,萧乾守在外门,雨已停,听叩门声,忙去打开,是福安与齐映。萧乾问:“齐映,你跑哪去了?今日客多,忙得我团团转,没人搭手。”只不过一句抱怨,转而又问:“福安哥怎来了?”
福安道:“奶奶让我来的。”
萧乾吩咐:“齐映,你在此看门。”引随福安往院里走,福安问:“这矮奴甚么来历?”
萧乾回道:“去年往南方时,奶奶在船上救得他,自那后,就在奶奶身边做了长随,一直至今。”
福安没再多问。进至院里,见林婵,陈珀站在廊下说话,他近前作揖见礼,陈珀朝萧乾道:“人已到齐,你往院外守着。”萧乾说知道了。
福安随林婵进房,微怔住,不曾想来这许多人,乔云云朝他招手,让他坐身旁,微笑道:“今日多亏你搭救,才免遭磋磨。”
福安道:“不必称谢,保你亦是保我自己。”
小眉要给他斟酒,福安道:“不敢吃,脸红着回去,被看见少不得一通责骂。”
小眉听了道:“我倒茶给你。”
福安道:“今日府里闹乱,我一直没用饭,你去厨房煮碗面条来,我压压饥。”
林婵扫视一圈,开口道:“我晓各位来此不易,索性长话短说。先让你们见个人。”就听廊外脚足声响,陈珀撩起帘,齐望去,道是何人进来,却是已死去的国公府萧九爷萧云彰。他身后随老仆与陈珀。
众人倒未显惊骇之色,起身作揖见过。叙礼而坐,萧云彰坐主首,林婵在侧。
萧云彰道:“皇上龙体抱恙,太子代理朝政,经上书表奏,太庙及皇寺,长明灯所燃灯油,由桐油换成山茶油。奎园楼商会,经过鏖战,陈娘子被指定灯油佥商,也是我假死的目的。为何要这样做,非图其间暴利,是为十四年前白塔寺灯油一案,此案牵涉众广,地方官员、佥商买办、户部、内务府、白塔寺等,皆有人陷落,经圆审,迅速定判,抄斩得抄斩,发配得发配,贬黜的贬黜,以致家破人亡,命运多舛。经这数年暗查,我心知此案有冤情,真正幕后主使,仍逍遥法外。我立志查清,沉冤昭雪,奈何身为商户,阶位低下,与士族朝官难建关连,我不过柴薪微火,需更多柴薪微火,抱团共燃,方可燎原。”
众人凝神听着,神情晦暗难明。
萧云彰道:“如有不愿参与者,现可离开,我绝不阻拦,只请出去保密,勿要生事。”无人行动。
他接着道:“既然如此,请各位擅明身份,以便彼此相熟,共商同谋。先由我开始。十四年前,我父亲乃户部侍郎陈显琰,兄长乃北平清吏司郎中陈清。皇帝往白塔寺行祭祀大典,值黄昏之际,众僧念经,梵唱不绝时,那高百尺、有 13 层、共燃 146 盏长明灯的琉璃塔,骤然熄灭,陷入一片黑暗之中。待僧人重燃长明灯,皇帝已离去,翌日三法司彻查,打开油库,内藏十万斤山茶灯油,掺杂大量鱼膏,倒入长明灯,遇风受潮气冷,易灭难燃。灯油产购常山县冯家镇,运油船车到清平县衙,由户部交接,再运送京城广积库,监管广积库的正是我兄长。”
魏寅插话问:“我犹记山茶灯油乃内务府掌管,行采买之任的,正是魏泰魏公公,运油船车为何不直运京城、而到清平县衙,为何由户部交接,而非是内务府?”
小眉提食盒从厨房出来,到院门前,见萧乾坐踏垛上,她揭开盒盖子,取出一碗鸡汤面条,再盖好递给萧乾,说道:“你拿到前门,和齐映一道吃去。”
萧乾道:“奶奶让我把守这里哩。”
小眉笑道:“我在这守着便是。”萧乾心喜,连声谢过,接过食盒,走到前门,见齐映站在凳子上、点门首灯笼,说道:“不慌忙,吃好饭再点。”
齐映下地,食盒里还有一碗鸡汤面条,一碗素面,四碟小菜,两荤两素。
萧乾赞道:“小眉细心,日后谁娶了她,有大福气。”
齐映接过素面,吃两口问:“今儿都谁来了?”
萧乾道:“皆是奶奶生意朋友,问他做甚。”
齐映见他不愿说,也没再追问,吃光面,正喝汤时,听得有人叩门钹,高声问:“这可是陈家宅子?九奶奶在罢?”
萧乾放下碗筷,一抹嘴道:“我去看是谁在喊魂?”抽闩开门,定睛一看,倒是个熟人来了。
第124章 身世
接上话,萧乾听得门响,前去查看,来人倒是熟识,正是萧旻身前长随萧书,萧乾问:“你来做甚?”
萧书笑嘻嘻道:“旻少爷差我给九奶奶送帖子。”
萧乾问:“送甚么帖子?”
萧书道:“我哪里知,爷写好就封了。”
萧乾接过拢进袖里,说道:“你好回了。”
萧书道:“怎地?也不请我进去吃盏茶、吃钟酒,叙叙话?”
萧乾道:“天色不早哩,莫耽误你回府复命。”取了十钱银子,给他:“你自个路上买来吃。”
萧书收起钱:“什么叫人走茶凉,萧乾你个小奴才,我认得你了。”嘀咕着去了。
萧云彰听魏寅问,说道:“如你所说,山茶灯油确是运往内务府,存放在太常寺的油库中。那趟是个特例,当时内务府内库由孝德公主掌管,她在祭祀大典一月前,忽说内库中有万两银子下落不明,要封库清查。恰运灯油的船车已过南京钞关,上朝时,皇上问谁来接下这批灯油,我父亲毛遂自荐,愿揽此任,待灯油到京后,存入户部广积库,供祭祀大典专用,户部尚书因病还家休养,由我父亲亲力监管。哪想灯油车经过清平县衙时,遭百名匪徒抢掠,幸得惊动衙府官兵前来助援,损失不大,但车马坏损严重,只得暂在清平县歇整,两日后搬运油桶上了新的车马,得以抵运京城。”
魏寅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萧云彰接着道:“祭祀大典上长明灯骤然熄灭,查明使用劣质灯油所致,因是我父亲接管,我兄长储存,很快被安上与地方官勾结贪墨罪名,双双问斩,好在皇上念我祖父辈有功,未曾赶尽杀绝,没收家产后,府中女眷仆役死得死,散得散,各讨生活去了,我则被萧国公带回府收养,改名换姓,弃文从商。这便是我的过往。”
他接过林婵递来的酒盏,一饮而尽,环顾众人,问道:“下个谁来说。”
福安道:“我来说罢。我父亲夏应荣,原在户部北京清吏司度支科任员外郎,秩品五品,他精通计算赋税,厘金,公债,钱币收支等帐目,从未出过差池。内库出事后,陈大人晓我父亲才能,遣他进内务府,协助查账,追查那万两银子的去处,我父亲很快发现内官监、神官监账目有异,而这两监的主管正是魏泰魏公公,他不晓使了什么手段,构陷我父亲与陈大人勾结,收受贿赂,欲嫁祸与他的罪名,孝德公主大怒,将父亲打入大狱,不日问斩。我母亲气不过,持短刀当街行刺魏泰,被他捕住,那老骟驴有怪癖,母亲被折磨的体无完肤,回家后上吊死了。自那后我孤苦无依,沦落成乞丐,有幸遇见九爷,收我在身边当差,共谋复仇之策。”林婵倒不晓他还有这样凄惨的过往,,看他面无血色,神情平静,眼眶忍不住湿了。
冯十八道:“我原名冯锟,父母早亡,与兄长冯锵相依为命,十四年前,兄长任清平县县令,我则经营油铺,各管一摊。灯油案一出,他素敬重陈大人,书数封奏折递交知府,为其请命,哪想却因此被捕,罪名有三,一与匪徒同谋,欲劫灯油;二与陈大人勾结贪墨;三放走同谋的弟弟。不日问斩。兄长死后,我四处逃窜,仓皇度日,受尽流离之苦,这般过有三年,被九爷寻到,派往常山县冯家镇,包下茶园,重拾油户老本行,蛰伏数年,只为替家兄雪耻。”
小眉进来,给福安送一碗面条,福安称谢接过,小眉很快出去了。
萧云彰看林婵只穿薄袄裙,低声问她冷不冷,林婵摇头,他摸摸她的手,觉得凉,铲了兽炭添进火盆,点点红猩映进每个人眼底,魏寅凑近乔云云,低问:“魏泰可有那样对你?”
乔云云怔怔问:“哪样呢?”不待他说,她道:“我就是这样的命,早已惯了。”将盏里酒吃了,看向萧云彰、林婵、福安和冯十八,开口说:“幸福都一样,不幸各不同。我原名沈娇,我爹名唤沈文良,十四年前,乃常山县县令,此地以种植山茶树、采籽榨油为生,百姓安居乐业,对爹爹多有敬重,少时我是有一段好日子过的,我五岁那年,宫里内官监有个叫魏公公的,来到常山县衙,寻我父亲。因每年上供的山茶油,不足用度,他听闻这里茶油质优,要将采买之任,下放到爹爹手中。他自然心喜万分,指定铺户范楚山为佥商买办,按魏公公所需,备妥足量茶油,运往京城宫中,头一年,魏公公只要两万斤茶油,后几年买得多了,说太庙皇寺的长明灯灯油也用它,我爹晓得责任重大,他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,没少对范叔叔耳提面命,每趟运送前,他还要抽查相看,就怕生出事来。我九岁那年,值夏秋之时,突然官兵将县衙包围,刑部来的官儿读鞫,宣父亲买上通下,收受贿赂,山茶油以次充好,导致皇上祭祀大典,琉璃塔一百多盏长明灯齐齐熄灭,此乃重罪,即刻抄家问斩。”
她说的有些口渴,酒吃的头晕乎乎的,福安斟茶给她,她朝他笑笑,同是天涯沦落人。她接着道:“父亲连叫屈的机会也没,翌日斩立决。女眷卖掉为奴,自那次后,我再没见过母亲,也不晓她是否还活着。我在满春楼为娼时,魏千户找来,你们晓他是谁?他便是佥商买办范楚山的儿子,原名范春霖。”魏寅不言语。
乔云云道:“我俩仇恨满心,风雨一身,双双发誓,哪怕拼了这条性命,也要查出是谁,害我们家破人亡,受尽屈辱。我入了怡花院,行走官宦之家,探听消息,却也知了些事,听得萧九爷的身份,我与魏千户,一直想与你合谋,却又多顾虑,恐你认贼做父,已与他们沆瀣一气,惧你早将复仇遗忘,沉溺纸醉金迷之中,又听说你死了,不由得深陷绝望,仅凭我俩之力,亦是蜉蝣撼树。现好了!有了你们。”乔云云眼里有泪,却是笑着。
魏寅欲开口,忽听廊上有脚步声,立在门首,他大声喝问:“是谁?”
第125章 合谋
接上话。萧乾进来禀道:“萧府的旻少爷,差小厮来给奶奶递帖儿。”林婵接帖拆开看,又递给萧云彰。萧乾退下。
乔云云道:“我还有个叔叔,名唤沈牧,原是太常寺寺丞,因灯油案被革职流放,后再不知去向了。”萧云彰听后一声不言语。
众人望向魏寅,魏寅简短道:“我父亲确是范楚山,我原名范春霖,十四年前,家中突遭大火,无人幸免,唯我因在衙门玩儿,逃过一劫。沈大人得报后,颇为震惊,他有感大祸将至,命仵作伪造我的尸身,再给我一笔钱、一封荐帖儿,让我去投靠虎威将军魏清峰的神机营,魏将军替我改了姓名册籍,在营中效力,五年后选入锦衣卫。听闻沈大人助我逃生的翌日,即遭抄家问斩。我找到沈娇,立誓要查明真相,为枉死之人复仇。”
萧云彰听他言毕,说道:“还有三人,亦因灯油案命运多舛,他们不便来此,也不愿我透露身份。”
魏寅看向林婵问:“你不说说么?”
林婵道:“十四年前,我爹爹乃詹事府詹事,受灯油案牵连,被贬任浙江知府同知,亲娘途中染疫亡了。”
魏寅问:“以何罪名贬出京?”
林婵道:“爹爹一直讳莫如深,我女儿家,不便多问。”魏寅若有所思。
乔云云问:“九爷如今查出甚么眉目了?”
萧云彰道:“孝德公主、魏公公魏泰、萧肃康,白塔寺僧官福觉方丈,疑点最重。”
乔云云不解问:“孝德公主有甚疑点?”
萧云彰道:“白塔寺祭祀大典一月前,孝德公主要查丢失的万两银子,与常理及人性不符。祭祀大典彰显皇权威严,乃天下头等大事。孝德公主纵然察觉银子有异,理应暗压隐瞒,先保典礼顺利进行,而不是大张旗鼓封库清查,这是其一。其二灯油案出后,孝德公主不再掌内务府内库职,终日待在公主府,除往白塔寺烧香礼佛外,再无二出。我遣人常年盯住公主府,得出结论,孝德公主非自愿足不出户,而是被禁足。”
魏寅问:“因内库丢失的银子么?虽是监管不利,但不至于禁足的地步。”
萧云彰颌首道:“我能力尚缺,难窥宫中之事,一直视为谜团。”
魏寅道:“我去查探!”
萧云彰道:“因孝德公主封库清查,新到的灯油由户部接任,户部尚书职一直空缺,由吏部尚书萧肃康代管,他素日康健,却离奇重病,还家休养,监管之任由我父亲肩担,种下祸根。”
乔云云问:“那白塔寺的福觉方丈,又有何疑点?”
福安道:“十四年前,白塔寺僧官乃本慧方丈,福觉任住持。祭祀大典前,本慧方丈的弟子悟净和尚,也在白塔寺。案发后,悟净和尚毒死禅房,本慧方丈圆寂。福觉接任僧官,临惜和尚任主持。”
乔云云道:“听着颇为蹊跷,没查出何人所为么?”
林婵忽然想起,问道:“你们可知,这福觉方丈的身家背景?”
魏寅道:“你讲便是。”
林婵道:“福觉方丈与萧肃康乃一母所生的双生子。”众人听后变色,唯福安平静道:“他俩容貌细看极像。”
林婵接着道:“国公爷听信术士相生相克之言,将长些的,暗中过继族中近亲,隐而不宣,他天资聪慧,却是多情种,十八岁时因男女之情,看破红尘,被本慧方丈收为弟子,白塔寺出家为僧,两年已能升堂说法,三年任住持,本慧方丈圆寂后,由他接任僧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