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阿凫
那人犹豫片刻,终于还是点点头,示意他确实见过秦牧。
季殊又问:“梅家囚你,是为了当年贪墨军资一事?”
那人先是点点头,而后很快又摇起头来,低头兀自陷入矛盾之中。
却不管如何,梅家贪墨军资一事,已然是板上钉钉。
崔浔察觉秦稚情绪有些不对,伸手将她攥紧的拳握入手心,问道:“阿翁当年离开蜀中,到底去了何处?”
秦稚却将整件事合盘脱了出来,面色无悲无喜,眼角却不自觉滑下两行泪来:“你走后,阿爹奔赴前线,投在兰将军军中,以其独一无二的探查本事,成为军中第一斥候。不过再是骁勇又如何,无粮无兵,唯有等死。我到的时候,幽州已有弹尽粮绝之势。”
两年前,幽州一战,死伤惨重,本该到的粮草迟迟未至,秦稚千里奔赴之时,城中将士皆面黄肌瘦,败势已现。
兰深无法,传令秦牧,命其前往沧州请杨子嗟发兵增援,并亲率部将为其劈路,只等秦牧带回一线生机。
然自秦牧离去后,幽州局势一落千丈,剩下的米粮里被人掺了砂砾,原本将士的口粮骤降。纵使如此,兰深也并未想过战败,每日坚守城门,待秦牧回转。
变故发生在第十二日,秦牧迟迟未归,余下的将士却有人生出异心,叛国投诚,私开城门。等被发现之时,幽州已然被撕开一个口子,突厥人在城中肆无忌惮地烧杀。兰深终于无力支撑,将佩刀交给秦稚,命其趁乱潜逃。而他,则孤身一人上了城门,擂响战鼓,自刎墙头。
“兰将军死后,我前往沧州,只找到我阿爹尸首,有人告诉我,我阿爹不战而退,被杨子嗟的人截获,斩杀道旁。”
秦稚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,忽然躬身大口呕吐起来。
崔浔扶住了她,伸手抚上秦稚脊背,她实在瘦弱得不像话。
难怪千里迢迢要跟着来沧州,想来当年之事到如今都没能还阿翁一个清白。
“你早该跟我说的,授业于阿翁,要查这些事,你怎么能把我推脱在外。”
秦稚缄默不语,手却微微摊开,一时有些放松下来。
季殊听完全部,玩着刀继续追问那人:“既然梅家贪腐是实,那么他们将你囚在此处,是因为什么?”
崔浔大致也想明白了些,接道:“当年贪墨军资的事落下证据,大概是被杨家察觉。而囚着你却不动手,是因为证据被你取走,藏在别处。从你这里问不出来,又怕落在别人手里,才迟迟不除了你,而是想方设法从你这里撬出证据所在。”
那人不回答,季殊帮着说了句:“这位大人同我自然是一伙的,总不能因着他不及我英俊,便不回他吧。”
此言一出,那人重重点头。
季殊臭美道:“人长得好看,果然有用,崔直指还需努力啊。”
崔浔管不了他什么,又问秦稚借了刀,在铁链上狠狠劈下。金错刀锐利不可挡,铁链也只勉强存在了片刻,便被尽数砍断。
崔浔留了心眼,另外劈下稍长的一段,趁季殊不备,以铁链牢牢捆住他的双手。
“在逃重犯,不可轻纵。”
季殊气得牙痒痒,破口大骂:“崔浔,你这是人干的事?我辛辛苦苦带你过来,不说句谢也就算了,翻脸不认人,小心以后生不出儿子!”
崔浔应付地“哦”了一声,欠揍回道:“女儿也挺好。”
随后便不管他如何叫嚣,一手一个牵着往外走。笑话,谁说过只能一案一案办,这送上门的贼不抓,他又不是什么傻子。
只是季殊声音着实太响了些,全然盖过身后那中年人爬起来的动静,眼中甚是清醒,在他们离开之后,才顺着原路回到祠堂,夜深传出一封信去。
第43章
终此一夜, 几乎无人安眠。
撬话是个技术活,不过崔浔捏着季殊,倒也轻而易举从他嘴里问出那封证据如今在何处。
这事急得很, 故此几乎来不及休整,趁着天色微亮, 留下几人守着黎随,余下的几人摸出了客店, 衣摆上多少沾染了秋日的露水。
幽州与沧州相接, 纵马赶到沧州边境时, 也不过刚过午后。
崔浔解开那人脚下的链子,跟在他身后朝前走去。
此处山道狭小,须得挨近石壁行走, 方能免于坠落。那人按照旧忆,一寸一寸沿着石壁前行,最终停在平平无奇的一处。
他略带些探究意味地瞥了眼崔浔,而后略过秦稚牢牢盯住季殊,再不肯动作。
“这还真是认准了我。”季殊把被捆着的手往崔浔面前一递, 挑眉道, “劳烦崔直指松下绑,我帮他去拿。”
为防他偷跑, 崔浔特意在他手脚处上了绑, 今日为使那人乖乖听话, 特意把人一并带来。
崔浔又命人在他脚上加了条绳,这才解开他脘间的绳结。
季殊伸个懒腰, 慢悠悠走到那人面前,问道:“这儿?”
那人点点头,努努嘴示意壁上青苔。
而秦稚分明瞧见, 季殊去除青苔时,他们两人似乎交换过一个得逞的眼神,那人长须之下更是流露出些许笑意来。
“有些不对。”
变故发生得极快,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。季殊徒手除去青苔后,将一块尖石从壁上抽出,下一瞬径直插入那人心口位置。
季殊甚至捏着尖石转动两下,可见是下了死手。
“季殊!”
崔浔一掌拍开季殊,可那尖石大半没入心口,那人只在原地抽搐几下,登时没了生气。
季殊随手抹了一把嘴边的血,不甚在意道:“东西都拿到了,他还有必要活着吗?他受罪,你们也麻烦,顺手帮你们解决而已。”
随后,他抬手指指取尖石的位置,坐在地上直勾勾地笑。
秦稚顺着他的手指望去,原来那块尖石后别有天地,四方的小格里正好躺着几页纸,在风里簌簌响着。
崔浔皱眉取出这几页纸,一一仔细看过。这几页纸边缘不齐,应是从账本上撕下,正好记录下当年梅家贪墨的那笔钱,其中还有打点各方关系的往来明细。
难怪梅家硬要留下这么个烫手山芋,这样重要的东西,也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安全的。
毕竟随便哪一页,都能置梅家于万劫不复。
东西到手还算顺利,只可惜季殊下手太狠。
季殊察觉到崔浔的目光,似笑非笑道:“看着我做什么,我还嫌脏了我的手,杀都杀了,不然拿我的命去填啊。”
秦稚突然明白那股不对劲从何处来,那人对季殊过分听从,可一开始时的模样,分明不认识季殊。所有转变都是在季殊将短匕亮于人前,才让那人如此快的俯首称臣。
从一开始,季殊便是受人之命,直奔此人而来。只是她想不通,为何要在半路招惹他们,岂非有些太过画蛇添足了些。
崔浔亮了刀,直截了当问道:“你是杨家的人?”
虽是问句,语气却是十分肯定。
随行依旧带有杨家军中令牌,如何又会是逃兵。只需一眼便能让杨家旧部乖乖听话的,也唯有旧日主上信物。
可季殊若真是杨家的人,又怎会做出擅闯杨夫人寝殿的事来。
忽然灵光一现,崔浔一时明白了些什么
若不是擅闯,而是杨夫人密令季殊觐见,无意被人撞破,为自保才在他头上扣下盗贼的罪名。季殊从头到尾,都是杨家的人。
那么杨家豢养大盗的目的又是什么呢?
季殊见他眼色有异,也明白过来他许是想透其中关节,咧了咧嘴,依旧嘴硬:“崔直指怎么会如此想,今日不是来找账本的吗?我这脸生得好,别人愿意同我说这些,我总不能都是受命前来吧。何况,您倒是拿出证据来。”
所谓证据,大抵也唯有那柄短匕,昨夜便被剿了收在客店里。
然而季殊既然敢把短匕大大方方示于人前,想来也是不怕他去查,多半是杨家内里信物。
“只要您能捏出证据来,我是不是杨家的人,不也就一句话的事?”季殊双手撑在地上,摆出一个闲逸的姿势来,“我也坦荡说了吧,这人活着受罪,我这好心偶尔泛滥,替他做个了断。”
此言一语中的,到底只是揣测,无凭无据的事,崔浔还当真不好下这个决断,至少也该压回去好好审一审。
不过他讲道理,边上还有个不想讲道理的秦稚在。
本来留着这个人,或许能明白当年阿爹真正的死因,说不准能咬出一串来,可惜刚有的光亮,便被季殊毫不留情地掐灭。
谁还要和他讲道理。
反手握住刀,秦稚直奔季殊而去,手腕用劲,刀尖在季殊身下重重杵下。
只需再进一分,季殊便能顺利去宫城中做位黄门了。
险些有愧列祖列宗,季殊平白激出一身汗,胡乱嚷嚷:“...你还真下手!”
秦稚旋即拔起刀,眼见便要手起刀落,突然崔浔嘘了一声。
“嘤嘤,有人上山。”
甚至不需要以手撑地来感知,哒哒的马蹄声急促而激进。秦稚侧耳听了听,忽然明白崔浔为何突然紧张起来。
此处地势险峻,几乎少有人至,所以这几页账本才会如此周全得藏了这般久。而来人驭马急切,马蹄落地时更与铁片刮过石子的声音。
秦稚失声道:“是军马!”
因作战时难免僵持许久,恐马蹄难以承受,军中便在马蹄下钉上一方铁片,从而使得军马作战能力大幅提升。寻常人家用马,很少会多此一举。
只见崔浔面色凝重地点点头,回身退到秦稚身前。
下山的路只此一条,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。
随行绣衣各自捏紧手中佩刀,全力以备一战。只是可惜他们为了避人耳目,今日除了崔浔外,只来了三人,对方若是人多,恐怕是一场苦战。
未及片刻,便在扬尘里见到了来人。
青天白日里,约莫十人,各自骑在马上,手中高举兵刃,显然没准备放过他们。
为首的一人勒住缰绳,出声交代:“此地险峻,难免有人不慎坠崖而亡,几位请吧。”
如此体贴,竟连杀了人后的借口都已找好。
“绣衣司办案,何人胆敢犯上!”
马上之人神色不变,偶尔一转眼珠,活似个空洞洞的躯体:“山路狭窄,天潢贵胄也过不得。”
自然不必多说,崔浔明白这些人根本没准备为他们留下余地,双手拉开,已是十足的备战之姿。
军马在山道上胡乱冲撞,三个绣衣不熟地形,背靠石壁而战,混乱中砍断几条马蹄,势要辟出一条生路来。
追杀之人被逼着从马上滚落,甩甩手腕兜头一刀劈下。
“链刀。”
所谓链刀,既合刀与链为一体,从外看去与一般刀刃无异,刀柄中却藏有细铁链。既能近战,又可在几步外逼退对手。
秦稚打退两个,回身去捞季殊,却不料为此成了众矢之的,金错刀被链刀死死缠住,一时僵持原地。
恰在此时,余下的绣衣已然无力抵抗,被砍杀着丢下悬崖。又是两人分出精力来对付秦稚,刀一挥,直奔她握刀的手而来,逼着她松手。
只是手一松,那柄刀便会被链刀缠着丢下山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