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阿凫
那人随手抛出枚玉坠打发了人,摸着下巴朝秦稚离去的方向张望:“亏了老子拼那么久,居然还嫌丑,真是白眼狼。”
他把手里的珠帘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罩,大摇大摆穿街走巷,朝着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。
*
白日里玩了一整日,秦稚在崔府里吃晚饭时便有些昏昏欲睡,随意扒了两口便窝回了隔壁的宅子里。
然而坐回到床上,困意一时间消散不见。
秦稚捧起那个面具,戴上取下玩了许久。她本便是贪玩之人,尤其还是这等精致的面具,自然要来回玩上许久。
只是玩得久了,她忽然察觉出不对来。把面具凑近,色彩浓艳里居然藏着几道细小的裂缝。
秦稚把面具翻转过来,来回摸了几遍,拿起错金刀在背面一划,一时错愕。背面原来另封了一层纸,被人用胶水严丝合缝地粘好,而除去这张纸后,露出的全是纵横的裂缝。
一用力,面具登时四分五裂。
这个面具,是被人刻意用碎片拼凑起来的。
若非用来封存的纸上画着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,秦稚几乎都要觉得那摊主是个赚黑心钱的。可惜那张纸明明白白告诉她,她又被耍了!
*
崔浔翻完书册,正解了外衫,往床上一躺,忽然从窗边传来三声轻叩。
深更半夜,不走正门,怕是来者不善。他随手在里衣外披了件衫子,摸到窗边,推开的一瞬,手掌握紧,直飞出去一拳。
“是我!”
秦稚不敢大声喊,勉强避过之后,出声叫停了崔浔。
明月高高挂,人儿呆呆坐。
秦稚攥着面具碎片,呆呆坐在桌沿,等着崔浔去换衣裳。
方才许是动作大了些,崔浔堪堪系着的里衣有些松了,露出一片风情来。不巧的是,秦稚全都看到了。
线条分明,藏在衣裳里的肉比其他地方白嫩许多...
秦稚下意识咽了口口水,脑中挥之不去的都是这些杂念,她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在这等情形下,还答应了崔浔先进来再说。
身为女子,她居然爬了男子的窗。
“手脚如此熟练,你爬过几回?”
崔浔换过衣裳,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,除了手和脸一点都没露在外面。
秦稚看着他从后头走出来,视线却不自觉落在衣襟的位置:“这是头一次。”
毕竟从前小的时候,虽说动过这个念头,可到底也没做出过半夜爬崔浔窗户的事来。
崔浔在她对面坐下,斟了杯水递过去,面上透着红,隐隐又有些恼意,像极了被轻薄的女子:“放着好好的门不走,偏要走窗户,你真是长能耐了。”
秦稚听出他勉强压着的咬牙切齿,小声嘟囔:“阿翁年纪大了,本来就睡不安稳。我要是光明正大走进来,他忙里忙外地,又是一晚不用睡了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我还要替崔伯谢谢你了?”崔浔气急,“秦稚!”
崔浔很少连名带姓地叫秦稚这两个字,今日可见是被恼到了极点。
秦稚上头做出这样的事后,反应过来也有些后悔,怎么就偏偏急着今日来找他呢,这事又不是等不得。
奈何来都来了,事也做了,一切后果也只能她硬着头皮顶下去了。
秦稚继续厚着脸皮当不知道:“不必不必,别让阿翁知道了,没得让他懊恼夜里睡得死。我就来跟你说两句话...”
恰在此时,老管家起夜,遥遥望见主人家这里灯火明亮,过来打了个招呼:“夜深了,郎君早些歇息吧,仔细看坏眼睛。”
崔浔慌忙俯身上前捂住秦稚的嘴,生怕一个不慎让老管家听到响动。
说来也奇怪,寻常上了年纪的人,先是耳目不清,再是腿脚不便,老管家正好翻了过来。一年前腿脚便不利索了,偏偏耳朵眼睛好得很,府里哪个小丫头在背后说句闲话,他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崔浔回应着老管家:“知道了。”
老管家闻言走开点点头,走开两步,复又觉得自己这个管家做得还不够称职,思忖半刻走到崔浔门前:“可要替郎君换盏灯...郎君房里可是有什么响动!”
谁也没料到他去而复返,两个人正松懈下来,忽的又来这一手,紧张之下,秦稚手磕在桌上,正好被老管家逮个正着。
老管家生怕房里有什么不明不白的东西,伤着自家小主人,伸手要去推门。作为一名称职的管家,自然不能容忍任何危及主家的事发生。
秦稚慌忙往崔浔身后一藏,危急关头,崔浔伸手撑住了门。
老管家推不动门,又用了些力,只见木门纹丝不动,疑惑道:“这门是怎么回事?”
“门坏了,明日再找人来看吧。”崔浔飞速编出一段瞎话来,“崔伯,你先去睡吧,我房里没什么,估计是院外有猫鼠追逐。”
老管家见当真推不动门,也只能作罢,慢慢从崔浔门前走开。
崔浔摒着气听他脚步声,直至再也听不见,这才长舒一口气,坐回到凳上。
经过这一段小插曲,两人原本间的尴尬消磨走不少,秦稚终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,指着崔浔开玩笑。
“你这幅模样,像极了闺阁中的女郎,怕传扬出去毁了名节。”
谁知崔浔顺着她的玩笑往上爬:“我若是被毁了名节,你怕是要负责了。”
都说女子名节重,只是因为世道太过宽容男子。男女同处一室,本便不是一厢情愿能做成的事,那么凭何女子要担负所有的后果。
崔浔虽是玩笑,却也是心中所想,他方才大可不必遮掩,尽管让老管家进来,秦稚别无可逃。
只是他不愿意用这种方式,或者说他并不认可这种说法。名节一事,于男女而言一样重要。即使他信心满满,秦稚总有一天会与他在一起,不过在这一天到来之前,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。
秦稚陡然不知如何回应,负责与不负责,似乎都是不妥的答案,却忘了她原本不过是来说正事的。
崔浔不再打趣她,问道:“大晚上过来,是出了什么事?”
秦稚这才想起自己手里捏着的面具碎片和纸片,放在桌上,借着烛火指给他看:“今天买的那个面具,便是沧州你买的那个。碎片被人拼凑好,背后拿纸贴的严严实实,我夜里细看才发现过来。”
崔浔顺着她的手指看去,碎片因为胶水还有些黏连在一起。
“季殊那个狗东西又耍我们。”秦稚把纸片铺平,上头写着几个大字,“‘老子赔你’,还会有谁,只能是他了,难怪那摊主如此奇怪,居然也只要一半的钱!”
写着字的那一面被贴在面具上,想来季殊原本也没指望他们发现,这才大大方方留下信息。不过既然觉着他们发现不了,却又写着如此的话,可见他也是个奇怪的人。
既巴望着秦稚不知道,却又盼着她无意间发现,似乎从天降个惊喜下来。
然而这对秦稚与崔浔而言,不是惊喜,而是惊吓。
崔浔眉头慢慢皱了起来,方才那个摊主分明不会功夫,声音外形与季殊也都截然不同,除非世间有所谓易容大法。
“他居然也来了长安。”
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季殊的到来,也算得上是份大礼。
他们正愁兰深之事该从何入手,杨家内部不好入手,可季殊游离在外,又对当年之事有相当了解,若是从他入手,或许能寻到另一条法子。
崔浔与秦稚相视一眼,彼此都明白过来,季殊这一步棋,若是下好了,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。
“好了,你该回去了。”秦稚打了两个哈欠,崔浔开始催促她,“夜里不睡,明早又起不来。”
秦稚熟门熟路地摸到他窗边,一个翻身便到了窗外,站在外头的地上同他道别: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崔浔把屋里的灯递给她,叮嘱她小心些,心里却盘算着是否要把矮墙换个模样,也免得她成日翻墙不安全。
第二日,崔府里招了群工匠,花了整一日功夫,在两座矮墙上各自开了扇门,生生围成了一整座大院。
第50章
想让庄越仁活着说出真相的人不少, 这些人里唯独没有杨子真。
杨子真坐在萧崇下首,怀揣着对未知的恐惧,背后汗意涔涔。
杨家夺兵权的事做得确实不光明, 也落下不少把柄,梅承安那个老东西自然也有察觉, 才拘禁他大哥旧部如此多年。
“子真啊。”萧崇晾了他许久,这才开口, 口气和往常相差无几, 可也偏偏正是如此, 杨子真越发畏惧,“你大哥在外也有几年了,边关苦寒, 朕这几日突然动了把他调回来的念头,你觉得如何?”
从边关调回长安,无非拜侯,听着似乎是来享福,杨子真却莫名觉得, 若他兄长当真在这个档口回来, 下一步怕是连兵权也保不住。
此事不妙。
杨浮月之子萧策日渐长成,又颇受萧崇宠爱, 怎么可能对那个位置一点觊觎都没有。上面还有个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压着, 没有了兵权, 萧策拿什么去争。
杨子真当即跪倒在地:“臣不敢妄言,不过兄长曾言, 保家卫国,是一个军人的天职,能在战场上抛洒热血, 实乃有幸,如何算苦?”
萧崇抬抬眼皮,看不出什么表情来,缓缓道:“哦?他倒是还如少年时心思活络,不似朕这般。不过子嗟的儿郎也都大了吧,日后总要入朝堂辅佐太子,长留在边疆,难免不熟悉长安。”
杨子真一颗心沉了下去,萧崇的话算是说得万分明白了,原来都是他们揣度错了圣意。
往常看来,萧崇对萧懋不甚满意,甚至当着一众大臣直言萧懋不及萧策,使得杨家一脉不知天地,杨浮月也属意萧策学习为君之道。彼时杨家还晓得遮掩一二,偏偏萧崇对此置若罔闻,反而对萧懋越发挑剔,才让杨家觉得,萧崇也有另立太子之意。
如今看来,竟是全错。
萧崇从来没有动过易储的心思,这个皇位他要好好交到萧懋手里,杨家为萧崇卖命一辈子不够,还要为萧懋继续搏命。
杨子真心中突然不甘起来,既然没有这个心思,何不及早断了杨家念头,这般捧着,若真等萧懋即位,何来好下场。偏偏这点不甘又能如何,为时尚早,只要他们流露一星半点出来,萧崇反手便能废了杨家。
“陛下,臣的侄儿长在边关,向来粗鄙,也当不得什么重任,日后能做个边陲小将已是顶破天。”杨子真浑身颤抖起来,兄长和子侄一个都不能回来,“陛下三思。”
萧崇抬手敲敲桌面,笑道:“卿家倒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,虎父无犬子,朕只是觉得身边缺些像崔浔那样少年意气的儿郎。”
杨子真一时了然,道:“听闻施国公家的三郎前几日入城,金吾卫那里还缺个统领。”
施国公一家在朝中并不站队,萧崇很满意这样的人入朝,也算是为萧懋日后的安稳打下基础。
身居高位,萧崇其实看得很明白,也很清楚杨家藏着的心思,这么些年默许,不过是想借杨家的手压制黎氏一党。
太子是他第一个儿子,虽说性情软懦,但在萧崇心里,只要萧懋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,下一任帝王只能是他。然而这不代表黎氏一党可以肆意壮大,外戚之苦,他尝过一遍,决不能让太子再走这一段老路。
黎氏亲族关系错综复杂,甚至盘踞大半个朝廷,其中更有梅承安、梅嘉平之流,若是来日萧懋登基,以他的性子,这些人会像水蛭一般,慢慢吸干萧懋。故而萧崇纵容杨家打压黎氏一党,不过是为了制约两字,至于杨家,萧懋日后想舍想留,自有他决断。
萧崇太自负,以为所有人皆是他鼓掌间的棋子。
“起来吧,你姐姐身子老也不见好,太医说是思虑太过。有些该料理的事,好生料理了,别让她烦心。”
为时尚早,也不好做得太绝,兰深的事他不想再去追究,算是卖给杨家的人情。萧崇把庄越仁从崔浔手里调到刑部,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。
杨子真为了自保,必然动手除去庄越仁,留下的蛛丝马迹便是萧懋来日拿捏杨家的把柄。
萧崇每一步把所有人都算计在里头,似乎只要如此走下去,便能是个康庄盛世。
杨子真看着他抛来的一枚令牌,不假思索地纳于袖中,深深磕了个头,这才往宫外走去。
野心生长起来,便不由人了,肆意地如同藤蔓,直到将人缠杀。杨子真手里紧攥着令牌,这些年明里暗里针对黎氏不少,难道眼睁睁看着萧懋来日与他们一并清算么?
傻子才束手待擒。